声音持续了半个多月,有一天辣辣终于忍受不了,奔进屋去嚷嚷起来.
"阿弥托佛!"她说:"你在修练什么功夫呢?家里乱一些脏一些有什么了不得!人是主要的!一个家里要有人!东西是死的,是要沾人的灵性才活鲜的.哦,人赶走了还不算,还要把人的热气全赶走?告诉你去哪儿最安静:坟墓里!坟墓里才是安安静静,井井有条的!"她推倒了椅子凳子,将牙刷倒在窗台上.
"住手!"王贤良也大声嚷起来:"你怎么如此愚昧无知!"
辣辣挺挺宽厚的胸脯,说:"哈,愚昧无知的是你!"她把小叔子拉得踉踉跄跄,让他看在年轻人们走了以后迅速剥落的石灰,"人的热气没了,墙壁就冷了,干缩了,石灰当然就不停地掉."她说.
天井里的苔癣也在疯长,蔓延到了王贤良的房门口,土狗子打洞打到了饭桌底下,鼻涕虫大白天就横行霸道,而荧火虫不知怎么在水瓶茶壶间盘旋.
"这就是缺少人的荒凉气象,你懂吗?你一个人能赢它们吗?"辣辣见小叔子理屈词穷, 就得寸进尺地发挥了她的预见才能,"等着看吧,这屋子不久就会跨掉了.社员咬金放出了笼子 ,会惹事的.社员小时候就----"辣辣想起了马灯坠落社员头顶的事,后悔不迭,啪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不说了.
王贤良只觉得一团巫气搅得他昏头昏脑,他嘀咕了一声:"迷信."还是尊重客观规律重新观察了屋子衰老的迹象,决定备些料,请泥瓦匠木匠修缮这幢老屋.
叔嫂俩就在这针锋相对的磕磕绊绊中度过了许多光阴,王贤良有时气得想搬走,但每逢来人找王贤良谈清问题,都是辣辣挡驾."他没问题!如果你们硬说他有问题,那就先赔偿他那条为革命而跛的腿!"
就这样,日子过了下来.这期间艳春生了儿子,贵子的儿子也大了,得屋的病情慢慢好转,四清顺利地考上高中,社员找了一个叫梅芬的对象,一个水晶样美妙少女对咬金的崇拜迷恋在全镇传为佳话.这许多好消息并没有给老屋带来生机,因为它们全发生在老屋之外. 辣辣表面是高兴模样,独自一人了就高兴不起来,说:"这世道!"然后依旧坐在敞开的大门口, 有一针无一线地做针线,目送每一个经过家门的人.
就像马灯坠落一样,社员总是赶着巧出事.在全国性的第一次严厉打击刑事犯罪分子的时候,他喝多了一点酒,经不起朋友的怂恿,领一伙人去襄河堤上瞧姑娘.
沔水镇历代居民都有在襄河堤上乘凉的习惯.社员一张张竹床挨个瞧,说些混账玩笑话,引得一迭声骂他"流氓."夜深了,他们发现防波林边有一个姑娘,就说:"社员,你敢不敢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