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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文学 > 细腰(池莉文集之三 > 第21章

第21章

五月的温暖的风吹进小巷深处的人家里,辣辣说:"天气这么好,你们给我买票去湖北口."

王贤良天天收到外地战友们的来信,他们都是些和王贤良一样从岗位上退下来的各级领导,退下来的原因多种多样,落寞感慨的情绪却一脉相承.他们之中也有和王贤良一样不仅退了而且还不断遭到麻烦的人,这几个人很积极地替王贤良寻找侄女的下落,来信很快. 其他人来信稍慢,但也陆续来齐了.全家人天天晚饭前听王贤良念信,可不是大篇的悲愤抒情就是怀旧,关于冬儿的消息有的说没有,有的说你怎么只是寻找侄儿才写信来,还有的说这孩子串联到哪里去了?那人一定是把冬儿当成了得屋.

辣辣没好气地对小叔子说:"多谢你的帮忙."

在她印象中,除了文化大革命,王贤良没办成过一件事.看来得她亲自去找冬儿.很简单,她认为只要到湖北口一打听就成,一个活生生的姑娘出了什么事?去了哪儿?众人会不知道?

大家尽量打消辣辣不切实际的设想,社员借了叔叔的地图册给她看湖北口有多远. 那儿不通车不通船,穷山恶水上千里路.

邮递员在大门口摇铃铛,叫:"这家拿信了."辣辣说:"讨厌,又是信."

王贤良正要拆信,愣住了."别走."他叫住嫂子,"是你的信."

辣辣好奇地坐下来,让小叔子给她念她生平收到的第一封信.

母亲:这是女儿我给您的最后一封信,从此之后,您就当我死了.我在一年多 以前就改了名字,现在世界上没有您的那个冬儿了.不必再找我.

有一点我应该感谢您,这就是您给了我生命.作为回报,我告诉您我考取了大 学,现在在一个遥远的城市念书,生活得很好.

母亲,我要向您说明一件事,我不是家贼.那本书是艳春给我的,我用自己的绒 线衣交换了书.

我还想告诉您,父亲死的时候我也在场.我吓昏了,从此一直期待着您能抱抱 我,给我壮壮胆,让我与您一块痛快地哭哭父亲.可您误解了我.我只想维护您,维护 这个家,因为父亲死在我的眼前!

母亲,您吐在我书里的一口痰我将终生保存,永远鄙视您.

再见,祝福您,叔叔及我可怜的兄弟姐妹们.

一九七八年五月

半天没人吭声.王贤良说:"念完了."他让信纸在桌上翻飞,仰天长啸的模样一步一步回到他的小房.

辣辣瞪着远处,好久才动弹了一下.社员见母亲在桌面上摸索,便点燃一支烟放在她唇上.辣辣颤颤巍巍吸了一口烟,满腔烟雾里发出声来:"我到底是作了什么孽哟!"一语未了, 泪珠子雨点一样纷纷落下.

19

首先撤退的是咬金和他的朋友,也不光是为着贵子的事,那是历史进入八十年代的时刻,国家经济体制正骚动着,预示着即将来到的巨大改革,南方城市频频传来私人做生意的信息,交际舞像大潮前边的浪花,业已扑舔到了中原的沔水镇.咬金他们聚集到了工人俱乐部, 半秘密地学习跳舞,演奏香港歌星邓丽君的歌曲.

教咬金跳舞的老师是蒋绣金.虽然咬金只是在四岁那年父亲送葬路上见过蒋绣金一次,她的名字却烂熟于耳,母亲咒骂了她一辈子.正是由于母亲在咒骂中充分渲染了蒋绣金的妖娆狐媚,咬金非常渴望这个女人味十足的戏子.他们一见如故.咬金自然是久不归家了.

社员受到咬金的影响,将据点转移到工厂单身宿舍,免得他看见母亲觉得对不住朋友,看见朋友觉得对不起母亲.

门庭骤然冷落下来使辣辣整日充满失落感.她不愿意老呆在幽深黯淡的老屋子里, 经常坐在大门口,要么晒她积攒了多年的黑木耳香菇黄花菜等干货,要么缝缭陈年往日的旧衣裳,实际上补丁衣裳已没人肯穿,的确良席卷了全家人,当时传说这的确良穿也是八年,不穿也是八年,所以洗了等着干,干了又穿上,老是一件不打皱的新衣服.

王贤良对家庭前所未有的安静只差没有作揖谢菩萨.他至少有十天的光景什么都不干,搬把藤椅坐在堂屋中央,闭目享受宁静.他的眉心展开了,哼着小曲乐颠颠拾缀被年轻人们弄乱的屋子,将窗台上的牙刷放回洗漱杯,将挂在天井树杈上的毛巾放回洗脸架.扫灰尘, 擦玻璃,仿佛事情越做越多.后来居然坐下来擦亮铝壶钢精锅之类的东西,一天能擦亮巴掌大一块,而家里熏的漆黑的金属制品大大小小至少二三十见.

那种"嚓嚓"的单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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