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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文学 > 午夜起舞(池莉文集之四) > 第6章

第6章

这时曾善美倒真的微笑了。一切都在按她预想的程序进行。他们配合得很好,他们 在共同地奋力地撕去他们过去温情脉脉的面纱。面纱后面的他的确是卑劣得厉害。他已 经比较地遭她恨了。他对她不客气了。他在激愤。他乱了阵脚。她一定要让他彻底地露 出马脚。现在曾善美只有一个念头和满腔的义愤。这个念头便是:她的父母和弟弟不能 白死,她所受的非人的苦不能白受。她的义愤是:一个人害死了那么多人居然可以心安 理得地愉快地生活下去。世界上好像没有良心这个东西。他明知与他睡在一起的是他的 受害者,可他居然在十五年里从来不做噩梦。他从来没有不安,没有失态,甚至没有生 过病。这还是一个人吗?

当然,曾善美没有证据。她的父母惨死的时候她才七岁。事情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十 年。九龙沟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当年的那个保密工厂早就转轨合并,人去鸟飞。进入八 十年代后期,整个九龙沟中外合资被建成了一座庞大豪华的旅游度假村。多年来,曾善 美一次次故地重游,寻寻觅觅,她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现在的九龙沟几乎没有人知 道三十年前的那桩惨案。没有人记得那个炎热的夏天,一架飞机在九龙沟的上空盘旋, 地上有成千上万的人震惊地仰望着。那时候有几个人见过飞机?那时候人们紧张得气都 喘不过来,纷纷说:连飞机都来了!连飞机都来了!人们在九龙沟的开阔地带堆起了许 多堆簧火,等火燃烧起来之后朝它泼水。泼水的人群里头有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她以为 飞机一来她的父母就有救了。她奋力地朝火堆泼水,好让浓烟腾上天空。她望着飞机, 跟着飞机拼命跑,撕心裂肺地喊:“飞机——飞机——”

几顶白色的降落伞在空中开放,飞机终于投下了急救药品,小女孩奔跑着扑上去使 劲亲那些降落伞和药品,可是此时她的父母已经停止了呼吸。

那时候,九龙沟方圆几十里,为了看飞机万人空巷。而九龙沟本地的人,无人不对 在飞机下面奔跑的小女孩记忆深刻。

在那个聚会的晚上,一个男人走过来,只看了曾善美一会儿,就说:“你就是那个 女孩吧,九龙沟保密工厂的?飞机,飞机。”

曾善美说:“飞机,是的。”

最后曾善美发现证据是不存在的。那种具有物质性的,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可以 固定一个人的良心和语言而让凶手无处逃遁的所谓证据是没有的。她捕捉到的东西不是 证据而是事实。那么一切当然只有靠她自己了。

金祥:“尽管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不能老是这么陪着你。你看看电视,休息休 息,早一点睡觉,我出去办一点事情。”

金祥煞有介事地戴上BP机,夹起公文包,准备遗弃这个令他窒息的空间。两人拔河, 我突然松手,你就摔到地上去吧。

曾善美坐在她的小板凳上纹丝不动。当金祥的手正要去拉开房门的时候,曾善美说: “你真的不想知道我掌握了你的什么情况?你就这么走,放心?”

屈从于威胁使金祥犹如受到胯下之辱。一种叫做深仇大恨的感情在他心中复萌。那 是从前他在地里做农活远望着城市的高楼所产生的感情。后来他进了城市,他以为那种 感情会就此消失。金祥极不甘心地慢慢地松开了手,慢慢地转过身来。在做这个动作的 时候,他出现了在电影上经常看见的幻觉:他慢慢地转过身来,突然开了枪,曾善美应 声颓然倒地,得意的神情还没有来得及从她的脸上消退下去,整个画面便构成了她对自 己幽默的讽刺。

金祥没有枪。

曾善美:“现在该轮到我给你讲讲我的经历了。我也有一些事情从来没有告诉过你。 这对你是不公平的。在我的经历中,你可以追究任何一个问题。我保证会尽量地给你答 案。然后,我要干什么?我究竟是什么目的?一切就水落石出了。OK吗?”

金祥此时的眼神也变得非同寻常,光焰的的。他与曾善美对视着,回答:“OK。”

金祥曾善美夫妇夜晚的紧张生活悄然地深入进行着。

9

正如前面说过的,金祥曾善美夫妇的白天生活可以忽略不计。事情即使发展到了这 个时候,他们的白天还是可以忽略不计。在设计院人们的眼中,金祥和曾善美是一列安 全行驶了十好几年的老火车。总是在同一个时间开动,在相差不多的时间里到达每一个 车站。金祥没有忘记提前上班打开水擦桌子,没有忘记给文竹和吊兰浇水;曾善美也没 有忘记。他们俩都没有突然地形容憔悴,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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