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良道:“我倒不计较二十块钱。就请你同孔老爷去说妥。”账房见他倒一口答应了,心里很是懊悔。想着,何不只出八十元呢?于是答道:“你那店,不过是木榨水缸铁锅,哪里值得了许多。我是好意,所以多出两文,进去和东家商量,也许这个数目还办不到,我只好是尽尽人事了。”说着,他才斯斯文文地走到上房去了。
孔大有捧了水烟袋在那儿出神,也在想着,自己失言了。怎好对周世良说,他要多少钱,我就给多少钱呢?设若他讹我一下,开口不是八百,就是六百,我怎样办?不过他要是一个懂理的人,就不应该这样说。正这样的出着神呢,猛然一抬头,看到了账房,立刻就问道:“他说要多少钱?”账房站在东家面前,沉吟了一会子,这才从容地道:“那周世良开口就要一百二十块钱。”孔大有头一偏,望了账房道:“什么?他倒只开口要这些个钱,我以为对半还价,也要给他二三百呢?”
第二十六回 慈念未全灰两番破产(2)
账房见东家果然不嫌多,倒是自己多了事。然而已是代出了一百元了,怎好问上一问,倒多了出来,自己却是不好打圆场了。于是赔着笑向孔大有道:“你老是不懂这些小生意经,其实他这已经讨价过分了。我看给他一百元,小便宜虽有,也不算占他大便宜,很对得起他了。”孔大有坐在太师椅上,架着脚,摇撼了几下,然后微笑道:“你还是不会还价钱。与其还他一百元,何如依了他的价钱,只打个八折,这样一来,面子上很好看。其实一八得八,二八一十六,共是九十六块钱。又省下四块钱了。”
账房这个明白,东家是这样一番高算。便笑道:“东翁这意思,我明白了。我想周老头子,是等着要去找儿子的,只要我们快快地答应他,有现钱拿出来,我想他也就很愿意了。”孔大有一手捧了烟袋,一手拍了腿:“唉!不是图他早早地上北平去,我为什么要盘他的铺底呢?你去说罢,就是补足这四块钱呢,我也认了。只图他马上就走。”说着,用手向外连挥了几挥。
账房走到外面客厅里来时,周世良心里,已经是上七下八,思潮起落了无数次。他半弯着腰,左手肘撑了左膝盖,用手心托住了头,却把右手捏紧了拳头,在空中摇撼了几下,表示着他的愤激态度。
账房来了,他才抬起头来问道:“孔老爷怎么样说的?不问是多少钱,我这铺底都算盘了。”账房倒愣住了,以为他未卜先知,倒知道了自己的意思。及至细察他的态度,不像是知道什么,这才说:“价钱依了你了,打个八扣,好吗?”
世良昂头想了一想,笑起来道:“这是你的算盘对了。明是依了我的价,暗里还要更少出四块钱,就是那样罢,你们什么时候交钱?我的铺子,随时都可以点交的。”
账房倒真不料他如此好说话,一时回复不了话出来。世良向倪洪氏点着头道:“事情完了,大嫂子!我们回去罢。”倪洪氏在一边看到这些事,真像看了一台戏一般。她急于回去,要问个所以然,于是二人匆匆忙忙,走回豆腐店去。
到了店里,世良先哈哈大笑起来,手一指道:“这块鸡骨头,算是丢了下来了。”倪洪氏望着他出了一会神,因道:“周老板!你要出盘这铺底的意思,我已经懂得了。你把孩子找了回来,你打算怎么办?”
世良道:“只要孩子学好,我就天天在街上拉车,也要把他抚养起来,就是这一家豆腐店,迟早也不难再开。若是儿子不肯学好,我一世的道行,都完全牺牲了。回省也好,回乡也好,只落下一辈子的骂名,我哪里还有脸回来?只好老死在北平了。”倪洪氏听他说得这样决断,又是实情,望了他,不知道怎样去劝解才好。
世良靠了店堂中一根小木柱,昂着头望了帘外的天,微笑道:“我也是人家抖文的一句话,‘破釜沉舟’就是这一下子了。”什么叫破釜沉舟?周世良不知道,倪洪氏更是不知道。不过常听到人说,拼了干一下的,好是这回,坏也是这回,这就叫破釜沉舟。换一句话说,若是干不好的话,永远地就算完了。倪洪氏道:“我们做邻居一场,我的小菊芬,你也是很喜欢的。你就这样不顾她了吗?”世良半晌,叹了一口气道:“我也顾不得许多了。计春能回来,自然他们还是一对小两口子。计春不能回来,你叫我把什么脸见你娘儿两个?”说着,两行眼泪,早是偷偷地爬过了他两只高撑的颧骨,流向嘴角来了。
倪洪氏先是只管望了他,后来突然地转过身去,向自家屋子里就跑。进得房来,掩上了房门,呜呜咽咽地,她就哭了起来了。菊芬有这样大,母亲过的是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