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住的拍了他的肩膀,还向前推着,催他回去。计春揉了两揉眼睛,也不作声,低着头走出了车站。冯子云道:"计春!晚上你若是嫌孤寂,到我家去吃晚饭罢。”
计春低了头,随便的哼着答应了一声,就雇了车子口会馆去。到了会馆里,推开房门来,只见椅上放了一壶茶,几个烧饼,还有大半个烧饼,是周世良咬了一口的,心里这就不由得一动:刚才还有父亲在这屋子里吃喝说笑,于今父亲走开有几十里之遥了。自己坐在床上,两手扶了膝盖,望着桌子面上,只管是出神。心里想着,父亲心里的难受,大概还在我以上。沏了这一壶茶,他只喝了一口。买了这些个烧饼,他也只吃了小半个。这时候在火车上,也不知道他有多么难过了。想着想着,坐不住了,就横着在床上躺下。他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候,昏昏沉沉的在床上睡着。睡着醒过来以后,午饭已经开过去了。自己也懒得去找厨子开饭了,就吃着冷烧饼,喝着凉茶,在屋子里翻着几页书看了。那几个冷烧饼,他也并不曾吃完;到了晚上,又把那几个冷烧饼,继续的吃着。晚饭这也不要吃,不点上灯,就倒在床上睡了。他心里这一番难过,绝对没有一丝办法来排解,只有床上那个枕头,在这时是他所最亲切的了。到了次日早上,天一拂晓,就醒过来了。这却和昨日的情形,整整的成了反面;昨日以倒在床上为安慰,今日却以离开床为安慰。他走到院子里来,在栏杆上坐坐,在院子里树荫下站站,有时还绕着院子,走上两个圈子。自己是青年,又怕人家笑话,说是离不开父亲,于是嘴里带唱着细小的歌声,继续的唱个不了。忽然一阵高跟皮鞋的响声,由远而近。鲜红的衣服在眼前一晃,原来是孔令仪小姐来了。计春突然的看到了她,不由得身子一楞,她倒深深的向计春点了一个头道:"周先生起来得早啊?”
计春虽然是满面愁容,到了这时,也不得不勉强放出笑意来,露着牙和她点了一个头。令仪站住了脚,向他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问道;"你们老先生已经走了吗?”
计春点点头道:"昨天走的。”
令仪微笑道:"那么,你一个人在会馆里住着,未免寂寞得很了。”
计春道:"离开家庭一个人在北平求学的多着哩,这有什么寂寞?”
令仪笑道:"虽然那样说,我总说你们父子两个人的感情很好的。”
计春微笑道:"父子之情,总是有的,这无所谓好不好。”
令仪手上拿着一个手皮包,在里面抽出一方花手绢来,在脸上轻轻的拂了两下,斜里伸出一只脚来。她高跟鞋的鞋尖,在地上不住的点着,表示出那沉吟的样子来。她不说什么时,计春当然也不说什么。两个人相隔着有二三尺路,就这样怔怔的对立着。计春怎样能够和这种女子面对面的发呆?不由得红了脸只把头来低着。令仪耸着肩膀,微微的笑了一声。她耳朵上正垂着两只碧玉圆耳坠,顺了她的笑声,象摇鼓的小摊子那样摆着。计春见了她这种样子,更不知道如何是好,也只有向了人家微笑。令仪沉吟了许久,她算想出一句话来,就问道:"周先生!现在打算考那个学校。已经决定了吗?”
第68节:第十三回(2)
计春被逼着不能不说话了。因道:"我当然是根据了冯先生的指导。他要我到那个学校里去,我就到那个学校里去,"令仪笑道:"据说你在安庆中学毕业考试的是第一名。你的学问很好呀!”
计春微笑道:"那也是徼幸的一件事情罢了。”
令仪笑道:"密斯脱周!倒会说话,再见罢。”
她说毕,掉转身就走了。一面走的时候,一面将那方花绸手绢,向皮包里塞了下去。也许她走得太慌张了,那方手绢没有塞得稳,竟落在地面上了。只看她那高跟鞋子,一起一落走得地面上突突作响,头也不回的向前去了。这个时候,院子里并没有第二个人。计春看了地面上这样一条花手绢,决没有置之不睬的道理,只好向前拾了起来。可是他一检之后,这就有问题了;还是收设下来呢?还是送还人家呢?他站在院子里如此考量着,依然还是怕第三个人知道了,就赶紧的把这花手绢塞到衣服里面去。他虽是把花手绢塞到衣眼里去,然而他心里对于这个问题,依然在徘徊着,不肯走开,但是这位孔小姐走过去之后,始终不曾走了出来。计春在院子里连连打了几个转身,几次想冲到隔壁刘清泉先生屋子里去,把花手绢送还人家,然而自己仔细想起来,却没有那种勇气。第一是怕那刘先生见怪,以为你这个年轻的人,何以会把大小姐的花手绢拿到手上去;第二呢,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