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径首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将那个沉甸甸的牛皮纸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在桌角,又将那个印着红字的旧搪瓷缸轻轻放在包裹旁边。两个截然不同的物件并置在一起,如同两个世界的缩影,带着归途的印记和熔炉的气息。
他没有立刻坐下,也没有参与寒暄。旅途的疲惫和心中翻涌的情绪如同潮水般袭来。他默默地解开常服领口的纽扣,脱下笔挺的外套,露出里面贴身穿着的、那件洗得发白、领口磨出了毛边、胸前印着模糊红色“7”字的钢七连旧体能衫!深绿色的布料紧贴着胸膛,那个褪色的“7”字,像一个沉默的烙印,一个永不冷却的魂印。
这个动作,让宿舍里瞬间安静了一瞬。
赵大骅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看着那个刺目的“7”字,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震动。周锐玩味的笑容也悄然收敛,他靠在床头,目光长久地、深深地凝视着那件旧衫和林卫国沉默的背影,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某种超越他理性认知的、沉重而滚烫的东西。肖野擦拭匕首的动作彻底停下,深黑的眸子抬起,如同最幽深的潭水,无声地锁定在那个红色的“7”字上,那紧抿的、如同刀刻般的唇线,极其缓慢地、却异常清晰地向上弯起一个几乎不可见的弧度,带着一种跨越了出身与经历的、纯粹属于军人的无声致意。
林卫国没有理会身后的目光。他换上舒适的作训服,然后才在书桌前坐下。台灯柔和的光晕笼罩了他。他没有立刻翻开书本,而是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珍重,轻轻拂过那个牛皮纸包裹粗糙的表面,仿佛能透过纸面,感受到里面那些来自刀尖的滚烫文字和带着硝烟味的红蓝批注。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翻涌的归途尘埃彻底压下。然后,他伸出手,不是去拿教材,而是翻开了桌上那本厚厚的《高等数学》。笔尖悬停在中断多日的多重积分难题上,微微一顿,随即带着一种沉淀下来的、更加坚韧沉稳的节奏,稳稳落下!
沙——
笔尖划破纸面的声音,在短暂的寂静后重新响起,清晰而坚定。这一次,那声音里蕴含的意志,如同淬火后彻底成型的钢刀,经历过归途烈火的再次灼烧,锋芒更加内敛,却也更加锐不可当。窗外的月光无声流淌。赵大骅默默地坐回椅子,捡起地上那半截断笔,在教材的空白处更加用力地画着装甲突击的箭头,笔迹粗重而专注,仿佛要将某种力量也灌注进去。周锐重新拿起那本《外军动态》,目光却更加深沉,偶尔瞥向林卫国桌角那个包裹和旧搪瓷缸,若有所思。肖野垂下眼帘,继续擦拭他的匕首,布帛摩擦刀锋的“嗤嗤”声,比之前更加稳定、悠长,如同熔炉深处,新投入的铁胚在烈焰中发出的、宣告蜕变的低吟。
夜深。宿舍里只剩下台灯柔和的光晕和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林卫国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落在桌角那个牛皮纸包裹上。高城那如同熔岩般滚烫的眼神、史今温润中带着期许的嘱托、许三多孤独敬礼的身影、成才沉淀后的平静、伍六一在钢铁轰鸣中的憋屈与自豪……无数画面碎片般闪过脑海。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国防大学的夜景在深秋的寒气中铺展,路灯如同列队的士兵,延伸向远方。远处训练场上,夜间操课的口令声短促有力,划破寂静。他拿出信纸和笔,借着窗外的微光,伏在窗台上,开始书写:
**三多:**
**我己平安返校。勿念。**
**包裹里的东西己收到,份量很足。替我再次谢谢副营长和史今班长。连长给的‘磨刀石’,我会好好用。**
笔迹沉稳,带着一种承接重任的郑重。
**你一个人在连里,训练别落下,但也别太拼,循序渐进。那些连史资料,有空多翻翻,那是咱们的根,也是最好的‘书’。**
字里行间透着对许三多最朴实的关切和引导。
**成才和伍六一那边,话带到了吧?告诉他们,骨头硬是好事,但也得会用巧劲。尤其是伍六一,别真跟履带死磕,步战车里的炮也是炮,打准了一样要命。**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和战友间的了然。
**我在军校,一切照旧。书难啃,训练也狠。但这里也是战场,一场不能输的仗。**
笔尖在这里悬停,墨水在笔尖凝聚,几乎要滴落下来。他想起高城指挥所里高效冷硬的氛围,想起史今沉稳中透出的锋芒,想起许三多清澈眼神下的坚韧,想起成才的沉淀,想起伍六一的不屈……一种强烈的预感如同电流般窜过脊背。他眼神一凛,笔尖重重落下: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