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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郝运说:“这是真的手绢,不是纸的?”

我说:“用吧。”

郝运说:“现在还有人用手绢,真是亲切,我妈以前总是用的。后来就只用纸了。”郝运用我的手绢擤了一把鼻涕,然后捏住手绢不还给我了。说是用脏了,就还钱您吧,十元够不够?咳,我这哪里是人话!打嘴!五十元吧!得!我给您把来回路费报销了!

我说:“不用。”

这小兔唇,他以为我是什么人?我会图他这点小便宜?我的女儿,我没有自己花钱寻找,我等于没有寻找女儿。我靠自己的劳动获得了钞票,我为了寻找女儿又付出了这些钞票,我一片诚心可对天。我不愿意任何人来剥夺我虔诚的感觉。

郝运说:“您觉得钱没有用?”

有用啊,怎么没有用,买火车票,你差他一分钱也不行。正是钱有用,立竿见影,使用了别人的,就出卖了自己啊。

郝运试试探探说:“那么,您不知道现在杜会上的一些做法?一些大大小小的干部,为什么贪污腐败和堕落?”

怎么不知道?正是因为贪了不属于自己的钱,自己的人头就落地了呀!当然,我也知道,按照现在腐败的普遍程度,绝大多数贪官污吏还是不可能人头落地的。人头落地的概率几乎等于飞机失事的概率。尝到了坐飞机好处的人,谁会因为飞机失事而放弃乘坐飞机呢?但是,但是!严重的是,睡眠成了一个巨大的问题。你要那些贪官污吏拍着良心说说,他们夜晚睡得好吗?肯定睡不好觉!于是,那就是很不合算了。一个人的生命难过百年。就按一百年计算吧,一天24小时,一年365天,一年的时间是8760个小时,一百年也就只有876000个小时,其中二分之一的时间是睡眠时间,有438000个小时,如果睡觉不好,那不是等于浪费了生命的一半。何况一般人没有那么多小时的生命,何况人还要做许多与自己生命的幸福没有关系的事情,何况人还有生病吵架头痛脑热,还有无数病菌随时准备侵蚀你,还有无数意外潜伏在你的脚下,时间随时会被打折或者掐断,生命就是这般情形,你光是盯着钱,光是要这些嘎嘎作响的纸片干什么呢?

郝运做了一个苦脸,摇摇头,说:“上帝啊,但愿容容听见了她妈妈的话。”

而我的心里,则充满了对那个英国人的怜悯和歉意。

房间里出奇的安静,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表现容容的踪影。在任何风景旅游区出卖的浮浅简陋的少数民族风情,已经残败、褪色和开裂,失去了任何装饰意义,生殖器图腾孤零零地戳在哪几,像只风干的大茄子。这是一个作废的工作室,一个被放弃的临时卧室。灰尘很厚,有莫名的流窜风不时地回旋,零落的纸张轻轻扬起又无力地伏下,似乎早就自暴自弃了。这就是一个伪装起来应景的地方,几个月的时间都经受不起,到处都露出了破绽。外面楼道里有个婴儿哭了起来,是那种蛮横倔强的哭,被楼道里的回声作用之后,显得恐怖瘆人,好像是一个超过成人体积的巨婴。

本来应该小的东西过于巨大,那是很可怕的情形。

我的容容是否长得太大了?

忽然,郝运说:“我小的时候,我们家把牙膏皮子积攒起来,卖给废品回收站。两分钱一只。”

是什么!在这个时候!搅动了郝运沉睡记忆里的这么一个小小角落呢!这个故意穿时髦的中式大褂,软面圆口牛皮鞋,从秘室里神秘地转出来,自以为是地侮辱别人的小男人。

牙膏用完了,我们就叫它牙膏皮子。从前,很早的时候,我们都很爱惜牙膏皮子,我们把牙膏皮子一只一只地积攒起来。卖废品,或者,把牙膏皮子尾巴上的锡片剪下来,放在盛过万金油的小铁盒子,用半截蜡烛,把锡片化成液体,修理和装配半导体收音机的线路。可是我不记得,我们的收音机是否修理好了,或者装配成功了。上官瑞芳喜欢动手,不喜欢死记硬背。她有一双巧手。她为我母亲做许多家务,比我做得更多而且更好。

郝运说:“您卖过牙膏皮子吗?”

我点点头。当然。过去的中国家庭,有几家不卖牙膏皮子的?两分钱可以买两颗水果糖,可以买一块学生橡皮,还可以买四根缝衣服的小针。过去我们对待生活都很上心,节俭,勤恳,点点滴滴,一件事情一件事情地认真做。时光在我们认真的态度中,流逝得很慢很慢,因此我们什么都记得,掳一把过去的日子,就听得见结结实实的嘎嘎响声,不像现在,昨天的事情,已然雁过无痕。

不知什么时候,郝运把腿提了上去,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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