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吧,在驳船上扒点煤和柴,决不拿现钱."
辣辣戳了戳儿子的脑瓜子,说:"可别耍你那点小聪明,儿子,上天有眼."
"放心吧妈."社员向母亲做着滑稽鬼脸,一步一跳走开.这时发生了一件怪事:横梁上的马灯突然坠落,不偏不倚正砸在社员的头顶上.社员哎哟一声惨叫蹲在地上,鲜血漫出他的指缝.
自辣辣嫁到王家,这盏马灯就吊在横梁上,做新娘那几天挑剔的眼光曾发现马灯上堆满积年的灰尘,栓它的绳子上尽是油垢.当时曾想有空了换根新绳子擦擦灯罩,可二十年就没得出这个空来.五年前装上电灯后,这马灯就再没动过.今天无风无浪马灯自行坠落在辣辣看来是个预兆,就像乌鸦报凶一样.偏偏砸了最灵巧的社员.
辣辣十分后悔自己巫婆一样对儿子说什么"上天有眼",马灯仿佛就是受到徵语的感应来警告人类的.后来社员额头上的伤口经久不愈,这就使辣辣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她冒着风险到处寻找黄裱纸和锡箔,偷偷坐渡船到襄河北岸的荒郊里求了菩萨保佑.
13
在辣辣秘密而紧张地凿纸钱,折元宝,为每张大面额阴间钞票盖上流通印的那天, 王贤良回家了.他提一卷铺盖一箱子书籍,跛着一条腿.辣辣只是将头伸出门缝和小叔子打了个招呼.她以为他不过是回家看看侄子们.
王贤良异常冷静地说:"我回来了.永远!"
辣辣惊骇地跳出房来,她真怕家里又回来了一个疯子.
王贤良是在一九七三年八月初的一天回家的.
当时他是沔水镇革命委员会第五副主任,兼教育局副局长,沔水师范副校长.他长年住在从前的县政府招待所里,一年难得回家两三次,每次回家也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身后颠颠跑着随从人员,只是每月有个头戴癞痢纱帽的哑巴按时送来五元钱,才让辣辣及孩子们知道王贤良对他们亲情犹在.六八年王贤良在沔水镇著名的"三一三"武斗事件中被打断左腿,消息传到家里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辣辣带着偏方草药去看小叔子,结果不好意思地回来了.王贤良不需要她,他身边围满了点头哈腰的大夫和慰问的下属,喂他吃饭的是年轻漂亮的刘志芳.
王贤良在四十三岁的壮年以腿疾为由提前退休,在沔水镇政界引起的轰动不小于当年他哥哥之死在百姓阶层的轰动.各种猜测和谣言蜂拥而起,各色人等走马灯一样在王贤良周围不停地旋转.王贤良笑傲政界,坚定不移地回到了小巷深处.
侄子们为叔叔的归来欢呼雀跃,就连贵子都例外地离开了她那黑暗的角落.
七年的革命造反经历已经把王贤良锤炼成一个口若悬河的职业政治家.在孩子们眼里,他是个传奇人物.他一回家,就把一盘散沙的侄子们凝聚到了身边,一只昏黄的15瓦灯泡在堂屋照着亮,王贤良给侄子们滔滔不绝地作着关于文化大革命来龙去脉的政治报告.讲到近期发生的张铁生事件,他暴露了他退隐的真正缘由.他认为张铁生高考交白卷可以视为反潮流英雄但决不应该录取他上大学.无论是古今中外的先例,还是他自身的经历,交白卷者读大学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王贤良激动地站起来,俯视一群侄子,对他们挥舞着坚强有力的手臂,说:"我们干革命是为了什么?造反是为了什么?流血残废是为了什么?为了中国!为了人民! 我们破坏一切旧的,就是为了建设一个更好的新的.现在就是建设的时候了,林彪自我爆炸, 最大的定时炸弹清除了.生产恢复了.学校走上正轨了.可是又树立起这个张铁生,不又是倒退与反复吗?我承认张铁生就是否定自己.不!我没错!我是毛主席的好学生,我决不否定自己. 毛主席身边一定有坏人了.再干下去革命生产就陷入了恶性循环.我们不能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