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咯吱咯响起来。
不知拐了几多弯,不知走了几多日子。忽然一天,水面开阔了,岸上是一层层覆盖上去的阔叶杨,知了在浓荫里不停地叫唤。河里有木舟划子送人过渡;小小的弓篷船。敞口船载着谷子、鱼、酒,交换买卖。南岸耸着一座巨大的矾头,浅滩中有无数戏水的裸娃儿。
“到了。”中年汉子说。
女子钻出船篷,举目四顾,露出一线细细的白牙。“好地方!”她的声音娇嫩欲滴。
“三十年一点儿也没变。”
“哦。”女子说,“你有三十年没回来?”
他们在矶头避风的一侧泊了船,将船锚拖上岸,深深扎进阔叶杨的树根之中。到这里,这条丫梢神船就算寿终正寝了。这种船生来就是不上墩打油的,用到破旧得不能再用就扔在岸边完事。汉子照船家的规矩将船永远地抛了下来。
巨大的矶头是用拇指大的鹅卵石垒砌起来的,许多人俯在矶头上看这一对人。小孩一边看一边从鹅卵石缝里抠出观音土,往嘴里填。
“天!”女人闭上眼睛,用手绢掩住嘴,“泽浩,他们吃土!”
“青奴,睁开眼睛,要不我们干嘛回家?”
女子慢慢睁开眼睛,提起裙子,一步一步寻着石头之间的滩地,跟着汉子爬上了河堤。
街心铺的是青石,每块青石长三米,宽一米;石面早已磨得油光水亮,青色里透出红白相间的年轮一样的纹路。街两旁是木板做的房子,全都有阁楼,房子一间挨一间,门面用朱砂掺木炭粉涂成吉祥的红色。
青奴噙着微笑,在青石道上纤纤细步。她粉红的绸衣裙旗帜一样飒飒飘动。后面十几步远的地方,跟着看稀奇的本镇人。这条巨尾是从矶头就开始拖上了的,到街上来便滚雪球般扩大,变得熙熙攘攘。他们着了魔似的跟着青奴,或快或慢地走。小娃儿们指指戳戳:“脚,看她的脚!”“看她的头发,缚成那个样子,好香。”
要是谁得意忘形嚷大了声,光屁股上就会挨上狠命的一巴掌。打他们的是女人们。女人们胸前大多吊着奶娃娃,头发披散着;跟着草鞋的脚大约也缠过,可只是潦潦草草地一裹,和男人的脚差不多。她们紧闭着嘴,用兴奋的眼睛传递复杂的狂乱的心理活动。她们用压低的嗓门唤出每幢屋里的女人,还用眼睛引诱姑娘们。姑娘们的头发是编成大辫子的,她们将大辫子揽在胸脯上,倚着门框,青奴的体香飘进鼻孔,她们忍不住抽抽搭搭哭了,满脸都是艳羡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