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农村的前一天,曾庆璜冥思苦想了一夜,让姑妈连夜给他在半新半旧的衣服上补上了夸张的补丁,清早还赶着剃了个头,推去了潇洒的长发,很短的没有发型的平头使他看上去就是一副背时相。不过,虽然曾庆璜完全在考虑自己的前途,他也没有忘记儿子。临行前他叮嘱姑妈照管好曾实,钱不够用的时候就卖掉家具。他准备一去就苦干几年不回汉,所以他握着三岁儿子的手说:“曾实,爸爸要去很远的地方上班,好久回不来。你要好好吃饭,长成个胖男孩给爸爸看。”
后来父于俩强烈对抗时,曾庆璜曾重复过这段饱含父爱的话,可曾实说他不记得了。他记得的只是父亲突然剃掉了头发,那样子很丑。三岁时他只知道美丑,八岁时他就懂得了羞耻。他冲着曾庆璜说:“我八岁时就为你羞得无地自容!”
第三节
曾实的姑奶奶目不识丁但非常有见识。她一味地溺爱曾实,还唆使他攻击企图伤害他的一切人——不论大人还是小孩。如果曾实打不赢,她就鼓励地说:“打不赢咬也要咬一口。”如果曾实咬了人家还是赢不了,她就出面替曾实打。她个头瘦小,精力充沛,额头上终年扎一条藏青色的帕子。邻居有人发现她在家里教曾实如何击中人的要害部位,还弄了一条沙袋吊在厨房的梁上让年仅五岁的曾实练习拳脚。
居仁里的孩子们在很有几年的时间里饱尝了曾实的老拳。大人们拉着小孩找上门与湖南老太婆评理。老太婆一个大作揖:“对不起。对不起。我替孙子给你们赔礼。”她一个老人豁出脸皮,人家也不便再说什么。可她对人家说得头头是道:“我孙子好比一个没爹娘的孤儿,管束严了,孩子胆子太小,净躲在角落里面抹泪,他这辈子就不是个男人了。我让他懵懵懂懂,打打闹闹,由着小男孩性子玩耍,也为的是他长大成人,自己能靠自己,不觉出缺爹少妈。只求街坊们包涵一些。他再大一点,就懂事了。”
曾实在他姑奶奶的一手培养下,显示出了超过他年龄的强悍。曾实皮肤黑黑的,街坊都叫他“黑皮”。居仁里的孩子们玩什么都少不了他。没人敢提出不要他玩,而他一旦和大家玩起来,也非常乐意为大家服务,组织大家有秩序地进行游戏,还经常充当小朋友们的保护者。有一次,一个男人骑自行车碰倒了我们居仁里的一个小孩,男人没停下,曾实飞身追上自行车,在大街上将男人拉下来扯到警察亭,警察笑着拍拍曾实的头,说:“算了算了,我们只管交通。他嘛,向你们道个歉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