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就把你们送上岸了。你们成人了。再回家吃饭就说是“刮一顿”了。赵胜天还是 个挺爱脸面的人呢。
孩子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在为你存的零存整取折子上,刚进入第一笔款子:二十六块 钱。
赵胜天和李小兰依偎在一起,絮絮叨叨说到深更半夜。他们在突然袭击之下心心相印 了。赵胜天不时抚摸妻子的脸颊,李小兰也不停地抚摸丈夫,两人相互体贴,就像两只冻坏 了的小猫在挤着身子取暖。
“你说怎么办?”
“你说呢?”
“我说--我没办法。你是男的,你说了算。”
“那明天我陪你去医院。”
“好”。
“不许怕痛啊。”
“好”。
李小兰非常乖地答应了。
他们小心翼翼像绕暗礁一样绕过了“人工流产”这个词。
妇产科有间房子挂着“人流室”的牌子。房门口有几条长凳。女人们全坐在凳子上排 队,男人们则在窗口、走廊、楼梯口闲逛。
“人流室”把门叫号的护士是个畸形发胖的半老妇女。她坐得安若磐石,愤世嫉俗地瞪 着面前的两个世界:不关痛痒而悠然自得的男人世界;准备流血的战战兢兢的女人世界。共 同作孽,一个要下地狱,一个却安然无恙,谁能拯救这卑鄙无耻的人类呵!
轮到李小兰了。
“请问您哪,痛吗?”李小兰紧张极了。
胖护士倒有着细腻柔和的好嗓音。
“有点儿,咬咬牙就过去了。姑娘,就这样,生活就得先学会咬紧牙关。”胖护士认真 地示范咬牙动作,腮边的肉一嘟噜一嘟噜颤动。李小兰笑了。她这一笑便露出了灰色的牙 齿,胖护士说:“四环素牙。和我女儿一样,六十年代出生的苦命的孩子们,满口铭刻历史 罪恶的灰牙齿。用不着自卑,你看这人模狗样的大小伙子还不同样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了。”
胖护士在男人中准确地指出了赵胜天。男男女女们都乐了。
李小兰笑得咯咯脆响。小姑娘活泼的神情又回到了她的脸上。她彻底放松了,轻松地进 去了。
有那么一阵子、赵胜天体会到了由脚心上升的细细的震颤,他被感动了,他的全身是因 感动而震颤。
多少年没有感动过?十多年?不,更长。有什么值得感动的?记忆的第一页是饥饿,第 二页是斗殴。六十年代初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父母要养活六个孩子和四个老人,为一口米 饭,为半个馍馍,六个孩子打架,父亲和母亲打架,后来便是在学校打架。在夜幕下的黄鹤 楼剧场门口为争夺电影票和女孩子们打架。他鬼点子多调皮捣蛋,老师便整他。他也整老 师,与老师及同学中的内好战争一直持续到技校毕业才告结束。工作以后情况不仅没有好 转,大社会更复桑了。产品销路不好,经济效益不好,书记厂长关系不好。谁也不认真干 活,谁都不对谁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