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笑道:“你只望把儿子念书毕了业,就做老太爷,到现在还是背这破藤筐了。你那考第一的儿子,也是无用,还不如当年留他在家里看牛呢。”
世良听了这话,比用刀尖挖他的心还要难过,一阵头晕,天昏地暗,人站立不住,和饽饽筐子手提玻璃灯,一齐向地面上滚了去。这一下子,把全院子的人都惊动了,围拥上来看看。有几位年长有经验的,说世良中了风,不能乱动,于是悄悄地将东西捡开,把他抬上床去睡着。
那个说幽默话的学生,以为世良中了风,完全是自己两句话所刺激的,吓得心慌意乱,立刻打了电话给陈会董,说是同乡的周老头子想儿子想得要死,赶快来一趟罢。
当会董的人,就最怕无主的人会死在会馆里,听了这个消息,不敢露面,就派了他的兄弟陈仲儒来了。全会馆的闲人,借了这个题目,忙乱着有大半天的工夫,方由医生打了药针,将他救活过来。陈仲儒等他神志完全恢复过来了,便到他屋子里来,陪着他谈话。
见桌上放了饽饽筐子,看看桌上,又看看他的脸。这时,他两个颧骨高撑,嘴瘦削着尖了起来,那黄手背上,带着粗如绵绳的青纹,正有些像鸡爪。卖力气的人,会瘦到这种样子,那滋养不足的成分,也就大大地可想而知了。便道:“周老爹!你的令郎,恐怕是不在北平了。你老在这里等着,无衣无食,怎么是个了局?再说,你的身体也是太弱了,便是想找活路也不行。在外出远门的人,无非为了一种图谋,或者是名,或者是利。你既不为名,卖硬面饽饽也不算利,你在这里留恋做什么?”
世良看了窗子外面几个学生来往着,呆呆地看了去,只管流下眼泪水来。他坐在床铺板上,斜靠了砖墙,头歪着垂在肩膀上,那眼泪水牵丝般地向怀里滚来,泪珠点点滴滴地滴在手背上,他也不去理会,只管让它在手背上湿着。
陈仲儒道:“周老爹!你觉得我的话怎么样?你若是愿意回家的话,我和哥哥商量,在公款下和你筹一笔川资。”正说到这里,却听到窗子外的学生们叫道:“老李!我们瞧影戏去吧?”老李答道:“我要到北海溜冰去。”陈仲儒将嘴向外一努,低声道:“周老爹!你听见吗?把子弟去念书,有什么用。放了功课不念,一个要去看电影,一个要去溜冰。你家里没有一万八千家产,苦扒苦挣教儿子念书,落到现在……”这话不好说了,就顿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