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猛扑的程度,向人袖子笼里,领圈里,都钻了进去。便是当世良张开口来叫着硬面饽饽的时候,雪片直冲入他的嘴里,让他舌头冰凉一下。
世良戴着一顶线织的兜头帽子,这帽子好像一个袋,由头上直套下来,连耳朵也在内,只有一个小窟窿,露着鼻子眼睛在外。在他这样迎风走了去,口里吆唤着的时候,那雪花却不问人受得了受不了,只管向世良身上扑着。世良将藤筐背在右胁下,左手提了灯,右手插在背心里,低了头,嗓子里发出那苍老干燥的吆唤声:“硬……面……饽饽……!”
当他竭力吆唤出来的时候,嘴里呼出来的热气,立刻冻着成了白烟。在那手提的玻璃灯光里,还可以看得出来,那只小灯,提着略高于他的膝盖,只看那灯下所照的黄光圈子,或左或右,这也就可以知道他手上提的灯,是怎样的摇摆不定了。灯是摇摆的,世良的脚步,也是走得前后踉跄不定了。
他走得虽是这样地艰难,但是世良心里,他总记着:无论晴雪,每日必得到那公寓门口去绕上一个弯。他心里这样地想着,或者有一天,儿子回到北平来了呢,他必定要到这公寓里来的。这公寓里账房,已经知道我等儿子流落在北平卖饽饽了,那么他听到了我叫卖饽饽的声音,必定会把这事告诉我的儿子。他若是个有人心的,能够不来见我吗?
第三十二回 纸上见凶音客窗陪泪(4)
他如此计划着,也并不感到他计划的错误。照着每晚一趟的规矩,总是向那里走去。像这天晚上的大风雪,他走得只管打晃荡,然而他还坚定了他的固有计划,总要到那公寓前后去转转,总怕儿子或者回来了,自己却失掉了相逢的机会。因之他忘记了一切的困难,一步跟着一步,拼命地向那条路上走。
当他到了那公寓胡同里,恰是由南迎面的西北风,挟了那如烟如雾的雪片,向人身上直扑将来。他被这风雪袭击得太厉害,只得更弯了那向前鞠躬式的身子,以便减少这风势攻击的范围。同时他嘴里依然喊出那凄惨的调子:“硬面饽饽!”他这种拼命地吆唤声,由寂寞的空气里,喊了出去,似乎有登高一呼的情形,但是不听见一点回响,更让人增加了无限的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