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忘了一切了。
经过若干小时,他依然向那日历望着,日历上不是二十九,乃是一日了。他所坐着的地方,不是安庆城内一家豆腐店的后院,乃是北平前门外一家小客店里了。因为他在路上就计算定了,这次到了北平,无面目去见同乡,就不再住会馆了。当下火车时,来得匆忙,来不及找托脚之所,先在小客店里投宿了。这种旧式的小客店,大部分还保存着四五十年前的规模,阴暗的屋子里,一张大炕,一张薄木板桌子,两三张方凳,所多的只是一盏光力很弱的电灯,和一组卖药公司的广告日历。
世良进房之后,安顿了行李,坐在方凳上,刚要休息片刻,抬头一看,就看到那组日历浮面一张,很大的“一日”两个字,印入了他的眼帘。他想着菊芬的话,这时应该和计春见面了,现时却还住在这冷落的客店里呢。我这个儿子,是我既做老子又做娘把他养大的,我是把他的性情猜透了,他是又勤俭,又聪明的孩子,何以会变到花花公子一样呢?这里面或有点特别原因,必定要见了他,问个仔细。好在他写信回南的时候,信上曾经载明了通信地址,照着通信地址去寻他,总不会错的。火车是九点钟到站,现在应当有十点多钟了。这个时候,他不会不在公寓里?趁着这黑夜无人,我去找找他看,若是先去向冯子云打听,倒显得我们父子们不和了。这样办着有理,先去看看儿子行动怎么样。我想:儿子便是有些不好,父子当面一说,他有什么错处,也就改过了。
世良如此想着,客店里伙计送上茶水来,只倒一杯茶喝,脸也来不及洗,就出客店门来找儿子了。他是一个贫苦出身的人,凡是力量可以节省的钱,自然地就要节省下来。他在乡下作庄稼,在城里磨豆腐,走路当然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北平城里这样宽平的马路,又随处有警察可以问路,他就拿着一张开了通信地址的纸条子,逐段地访问着警察,向计春住的公寓里寻找了来。
他刚刚也只是走得两条街,那街半空的电线,忽然嘘嘘怪叫,呼呼哄哄,一片响声,半空中的飞沙卷着很大的浪头,阵阵地向人扑了来。不但街上的行人,东倒西歪,就是店铺屋檐下的市招和木牌,也狂舞着落到地上,原来出人不意,发起了大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