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仪脱下身上那件白色短绒的外衣,搭在椅子背上。陈子布和杨益默四只手一齐伸了过来。杨益默因为自己不是主人翁,就缩了手,由子布将衣服挂上。益默因茶房送了四杯热茶过来,就捧了一杯,两手捧着,送到她面前。朱尽直无事可孝敬了,就在身上取出烟卷盒子来,抽出一根烟卷,送到她茶碟子边。
令仪向三人望着,微笑道:“你们对我,还是这样客气吗?大概我不和姓周的翻脸,你们的态度,不能这样子好吧?哎!我现在是闹得焦头烂额了。我也不怨人,只怨自己做事太任性。不过,你们现在是很痛快了。”说着,大大一笑。
陈子布将桌上放的菜牌子拿过来,悄悄地放到她面前,笑道:“过去的事,还说它做什么呢?人生是向前的……”他一面说话,一面看令仪的颜色。令仪虽然将菜牌子拿在手上,然而她的眼珠,却由菜牌子上面,射到子布的脸上来。
子布笑道:“我们都是好朋友,有话不妨明说。孔小姐对于报上这次登的新闻,总以为是我们这几个人做的事,慢说我们和孔小姐不过是朋友而已,便是更进一步,在情场上逐鹿的人,不见得都成功;有失败的,自然也就有成功的,这何足为奇?”说时,他只管笑,在西服袋里抽出一条又长又大的紫色花绸手绢,在脸上擦了一擦,微咬着嘴唇,昂起头来想了一想,这才坐下。
他将身子向令仪这边微侧着,又问道:“刚才密斯孔,说到什么焦头烂额的话。我小时念《幼学琼林》,仿佛还记得这个典,好像是说朋友帮忙未免过晚一点的意思。若是你还要我们帮忙呢,我是任何牺牲,在所不惜。”说着,将手上的茶杯举了举,表示盟誓的意味。
令仪心里这就想着:他们几个人,就是浪漫一点,喜欢闹着玩,这还有之;若说他们放暗箭伤人,或者不至于。尤其是老陈,什么都带着女态,哪有那么狠的心呢?她心里想着,手上捧了那菜单子来只管看。
子布以为她不喜欢吃那上面的菜呢,便道:“不必客气,只管换。”令仪一转脸,说是不必换。手一带,却把面前这杯茶打翻了。
茶由桌上淋到楼板上,由楼板缝里,更淋到楼下房间去。这房间里也有一对情侣在那里吃饭,可把他们惊动了。这一双情侣是谁?正是袁佩珠和周计春。你看这不是造化弄人吗?
第二十三回 捉月拿云蹑踪追旧友 钩心斗角易帜激骄娃
孔令仪到这西菜馆子里来吃饭,乃是无意中遇到了一班朋友,被人家强拉了来的,那底下的袁佩珠,是不是也被周计春强拉来的呢?这可是个疑问了。那楼板缝里洒下来的水点,恰好是洒在佩珠的衣服上,连颈脖子上,也洒有几点。佩珠看到心里急了,拿着叉子,连连地敲着盘子,只管叫茶房。
茶房进来了,佩珠大声嚷道:“这楼上是什么人在那里吃饭?凭着什么,要抖他的威风,把水洒到楼下来?”茶房立刻赔笑道:“这是我们的不对,楼板有了缝,我们早就该修理了,只因木厂子耽误了,所以……”
佩珠红了脸道:“你胡扯些什么?我问你楼上是些什么人,在那里吃饭?”茶房赔着笑道:“这个我们也不知道。不过是一位小姐,几位先生。”
佩珠冷笑道:“哦!也不过是一位小姐,几位先生,并不是什么总司令总指挥在这儿,他们洒的是什么?可把我的衣服弄脏了。”茶房赔着笑道:“是放在桌上的一杯凉开水洒了,不碍事的。”
佩珠道:“你去告诉他们,我姓袁,也不过是一位小姐。但是……”她高声嚷着的时候,一面偷看计春,见计春坐在那里有点局促不安的样子,便问道:“怎么样?你不赞成我去质问人家吗?”计春微笑着,佩珠将手一挥向茶房道:“你去罢,算我便宜你了。”茶房退出去。
佩珠笑道:“你胆子真小,这是我们有理的事,怕什么?”计春道:“不是那样说,楼板上的水,漏到楼底下来,这是饭馆子里的错误,与顾客何干?在楼上的人,决不会想到水洒在楼板上,倒会淋到楼下人身上的。”佩珠道:“他们昏迷了,吃饭怎么会洒下水来。”计春笑道:“你想,有小姐在座,人有哪个会不昏迷的吗?”佩珠笑道:“你这有些不通,我勉强也算是个小姐,我在座,你怎么不昏迷呢?”计春笑道:“我这就昏迷着啦。你不知道吗?”他这虽是一句很平常的话,佩珠听了却是非常地陶醉,斜了眼角,向他望着道:“你这孩子!越来越会说话了。”
他二人微睇浅笑的中间,自然也就把洒水的事情忘了。但是茶房因为洒了一回水,已经有很大的误会,却怕再有这类第二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