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洪氏笑道:“你这是笑话了。无论一个人有怎样大的恩典,他也没法子让别人害儿害女吧?我若是为了她以前周济过我,舍这几间屋子给我住,我就把女婿让给她,我这人也就太不知道轻重了。周老板!你不用猜了,我的心事,你猜不到的。”周世良将那半截旱烟袋拿在手上,放在嘴里是不可能,丢到地下去,这是一件相随多年的东西,又有些舍不得,站在一边,只管发愣。
倪洪氏见他那种神气,已是忿恨极了。这倒不能不有些害怕,就向他笑道:“话呢,我是这样说了,周老板!你就仔细去想想罢。这衣服你既是不肯拿走,暂时放在我这里,那也不要紧。”世良弯着腰,把跌在地上的那半截旱烟袋捡了起来,拼合了一阵,没有做声,只得两只手各拿了半截旱烟袋杆,就这样走了。
倪洪氏以为今天晚上这一番话,激动得他太厉害了,他不免发生一点误会,有话留着慢慢和他商量罢!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了。可是这一晚上,周世良又没有睡得好觉,整整地想了一晚。
到了次日,他依然早起做事,把早上这一批买卖做完了。他穿了平常到江边去挑水的短衣服,却一直来拜会他的新亲翁孔善人孔大有。
孔家那个八字门楼,两扇黑漆大门,钉着白铜环,还是那个样。只是大门里几棵树,越发长得高大了。世良在门外徘徊了两个圈圈,并不见有人来往,他不是平时那样有耐性,举起手来,滴答滴答,在门环上乱打了一阵。这一片响声,早是把里面人惊动着跑出几个来了,一连声地问着什么人?
周世良将短夹袄的袖子,慢慢地翻了向上卷着,瞪大了眼,望着来人道:“我是开豆腐店的周老头子,见你们老爷有紧要的话说。”跑出三个人来,都是这里的老听差,世良就是不报告,他们也自认得。有一个就向他笑着说:“你这老家伙,什么事这样气鼓鼓地,一定收租的人催你的店租催得紧一点了。”
周世良冷笑一声道:“你们把眼睛睁开一些罢。你们接着北平来的喜信没有?你们大小姐,不是新近订了婚了吗?”听差道:“对了,这与你有什么相干?”世良冷笑道:“你们还睡在鼓里呢。我告诉你罢,那个男孩子,就是我的儿子。”听差们听了这话,都愕然起来,大家望着他的脸。
世良道:“你们不用奇怪,我问你们的姑爷,是不是姓周?是不是同乡?是不是新到北平的?若是对了,那就是我的儿子了。”一个听差点头道:“我们也听见说的。这是大小姐来信提着的话,我们也闹不清楚。但是我们听说姑爷家里,是乡下一个财主呀。你不要冒充。”
世良在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高高地举着道:“有信为证。你说我冒充,我为了不愿意这头亲事才来的呢。什么话和你们说也是白说,你赶快进去告诉你们老爷出来见我。你就说,他不必嫌我穷,我是来退亲,不是来攀亲的。”他说着这话,把信依然揣到怀里去,两手松开短衣外面的板腰带,重新又系了一次,两手叉腰,瞪了大眼,向里面望着。大家见他来势汹汹,不像是一点没有凭据的,就把他让到外面门房里坐了,一面进去报告。
那孔大有连接了女儿的快信和电报,说是和同乡周计春订了婚,正在这里纳闷,自己原是周家子孙,同宗里面,哪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会让女儿看上了?这段婚姻,可不能冒昧答应。除了一面回复令仪的电报之外,一面在省垣打听周计春的家世。现在周世良跑来这样一说,他倒不能无疑;好在来人是说退亲的,不是攀亲的,倒也不必拒绝他。只是自己亲自出来相见,总怕有些不便,于是派了他手下的内账房先生,请世良在小客厅里谈话。
第二十回 意外周全还珠舍爱婿(4)
世良看那账房穿了一件半旧的古铜色湖绉长夹袍,微微地卷了一小截袖子,头戴一顶瓜皮小帽,向后仰着帽顶子,鼻梁上架了一副大框眼镜,右手两个指头,夹了小半截烟卷,一见人之后,捧了两只拳头,比齐了鼻尖,口里连说请坐请坐。
世良见不是孔大有自己出来,便道:“你们家老爷不在家吗?”账房笑道:“周老板!有什么话和我说了是一样的。我是这里的账房。”
世良向他看了一眼道:“先生!并不是我小看你,这件事,你实在解决不下来呀。”账房道:“你的来意,我也知道了。有话总好商量。”
世良道:“什么有商量没商量!你们老爷,是全省一个大财翁,我是一个开豆腐店的人,他岂能愿意和我家联亲?我呢,有道是‘穷人发财,如同受罪’,我也受不了那个抬举,和大财主做亲家。我是好意来见他,好把这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