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仪微笑道:“绝对不是去看你唯一尊敬的冯先生吗?我想你不敢毅然决然地和他脱离关系吧!”计春笑道:“一个学生和先生,有什么关系可言呢?”
令仪点了头笑道:“你倒说得很干净。那么,我相信你是我的一个信徒了,我们一块儿出去吃馆子瞧电影罢。”说着,在桌上拿了那顶帽子,交到计春手上,于是两个人一同走出公寓的门,坐上汽车去了。
计春既然是做了孔小姐的信徒,当然就不能分身去做冯先生的信徒。这天晚上,冯子云先生的约会,他竟是误了。
晚上看过电影,虽有孔小姐的汽车相送,到了公寓里,也就是十二点钟了。这还有什么可踌躇的,当然是铺床就寝。心里也曾自付着:今日不曾到冯先生家里去,冯先生一定是大为失望,明天上午,他不是自己来呢,一定就打电话给我,到了那个时候,这却叫我怎样地去答复呢?有了,我就装病罢。我说我晚上临时头痛,走不了。无论他说是真是假,反正在我自己这一方面,那总是可以自圆其说的了。自觉这个办法不坏,也就安然地入梦。
但是次日睡到上午十一点钟醒的时候,冯子云本人,自然是不曾来,可是也没有电话打来。装病也只得装到这个时候,再睡,就真会感到不舒适了,于是把这层疑虑除掉,径自披衣下床。果然,太平无事地到了下午,也没有一点意外。
两点半钟的时候,孔小姐花枝招展地由外面走了进来。她一进门,对了计春站定,就微微地笑着,露出了她的白牙;红嘴唇里露出了白牙,这自然是一种令人销魂失魄的事。可是她这回笑,似乎带了勉强的样子,那两只嘴角向上翘着,不像是往日那样自然。再说她那两腮上的胭脂圆晕而外,还由皮肤里面,透出一层红色来。当然,这不是化妆的力量。
她进了屋之后,将手上提的那柄花绸伞,轻轻地放下,靠了椅子边的墙,那轻缓的程度,很是异乎寻常,分明她是故意这样地做作出来的。她坐下来,两手放在怀里,又向着计春笑道:“你为什么很注意地看着我?”计春因为她来了,正用一方干净的手绢,擦着茶杯,预备倒茶给她喝呢,便笑道:“没有哇!我并没有注意到你呀!”
令仪的胸口,伸张了一下,好像深深地嘘出了一口气,便笑道:“你没有注意着我,那就很好。我以为你应当注意着我呢。”计春斟了一杯热茶,两手递给了她,她含笑接着,胸口又像是伸张了一下,呷了一口,就放在茶几上。刚放在茶几上,她又端起来呷着。
呷完了半杯茶,她似乎有一句话忍不住了,非说不可,就笑着向计春道:“在这半小时之内,冯子云没有打电话给你吗?”说时,她的脸越发的红了。
计春不明白这句话有什么重要之处,倒要闹得她不好意思起来。便很率直地答道:“我也以为今天他必定要来找我的,可是他并没有来,我也没有接着他的电话。”令仪听了这话,似乎得到一种安慰似的,便笑道:“他虽没有找你,可是找了我了。哼!我怕什么?”于是冷笑了一声道:“叫他冯子云提防着,将来瞧瞧我的手段罢。”她说这话时,眼睛向他身上一溜,见计春脸上,带了那些惊慌不定之色。于是一手挽了计春的手笑道:“你先别着急,我有话,还没有说完。我的意思是不让冯子云来管束你,并不是对你生什么气,天气不早了,你也饿够了,我们吃饭去罢。”
计春站定了脚,向令仪脸上望着,微笑道:“究竟怎么回事?把你逼得生这样大的气,你若是不告诉我,我心里难受。这顿饭,就吃不下去了。”令仪见他还执著犹疑的样子,且不理会他,先叫了一声茶房。人来了,身上掏出两张毛票,教他去买一盒烟卷,自己倒安然地在椅子上坐将下来了。计春倒不知道她是什么用意,也只好默然地坐在一边。
茶房买了烟来了,她就燃了一根,两个指头夹了放在嘴唇边,深深地吸着,然后喷出一口烟来。笑道:“冯子云这个风潮闹大了。”计春听了这话,心里不由扑扑跳了几下,望了她不敢做声。
令仪道:“我不找他,他倒找起我来了。他写了一封信给我表叔,将我痛骂了一顿,我就打电话告诉他,问他什么资格,干涉我交朋友?他说是你父亲托他的。我也不和他废话,我就到他家里去,问他有什么证据?他说不管有证据没证据,一定把你拖出公寓,送进学校。他说他是先生,他对一个心爱的学生,禁止他和女朋友来往,有这种权力,并用不着你父亲拜托他。你要明白,他这样一来,一定会借着要你读书为名,把你拘禁起来。”计春心想,她居然到冯家去大闹了一顿,这未免有些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