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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乡村到城市

然铺了沥青,依然是尘土飞扬。

这种情形有时像一个预言。这个预言说,没有根基的繁华将很快破败,并在某种莫名的自我憎恶中被世人遗忘。

我希望在地球上没有这样的地方,我更希望在故乡的土地上不存在这样的地方。因为每多一个这样的地方,就有一大群人,一大群不能左右自己命运的人,想起这里,就是心中一个永远的创伤。

马尔康也像任何一个中国城镇一样,一过了这样一个令人难堪的地带,一个由一批又一批人永不止息,刻心经营的明亮整洁,甚至有点堂皇的中心就要出现了。

这中心当然漂亮。

这种漂亮当然不是跟纽约,跟巴黎,跟上海相比,而是自己以为,并且让我们也认同的一种相比的整洁,相对的气派和相对的堂皇。比如露天体育场,比如百货大楼,比如新华书店,比如政府的建筑所形成的一个行政中心。而我所说马尔康的漂亮更多的还是指穿城而过的河流。中国有许多城市都有河流或别的水面。但总是一些被污染的水体。要是那些水体没有被污染的话,这样的河流是不值得夸耀的。但是,当中国所有有名的河流与水面都

受到严重污染的时候,我们就有理由为这条穿城而过的湍急的河流的清澈感到自豪了。

清澈的河水总是在河道里翻涌着雪白的浪花。

有了这条河,就有了这个顺河而建的狭长山城架在河上的三道不同样式的桥梁。有了桥,整个镇子就有了自然的分区与人工的连接。因为中国人在城市的构造上最不懂得体现的就是分区,不懂分区,当然也就不懂得连接。中国人的连接就是所有东西都紧贴在一起。

在四川另一个藏族自治州首府,前些年的一次水灾造成了巨大的损失。据说,这种损失本来是可以避免的。但是,当地有人忽发奇想,在内地已经被认识到巨大危害的向湖泊要地,向大海要地,向河流要地的做法,在这里再一次可悲地重复了一次。

人们耗费巨资在穿城而过的湍急的河上盖起了水泥盖子,水泥盖子上面建起了市场。在设计者的想象中,河水会永远按照他们的意思在盖子下面流淌。但是,自然界遵从的是一种非官方、非人智的规律,于是,一个洪水暴涨的晚上,洪水和洪水下泻时带来的树木与石头,把径流有限的河道给堵起来了。洪水便涌到地面,在原来规划为街道和居民区的城里肆意泛滥。我在电视里看到过灾后的景象。

其实,就算不发生这样的洪水,他们也不该把河面封闭起来。

因为,他们不该拒绝河流提供的公共空间,以及流水带给这个城镇的特别美感。

因为,这些处于中国社会边缘的城镇所以显得美丽,并不是因为建造它们的人有了特别的规划与设计,而是因为周围的自然赋予的特别美感。

我的家乡马尔康的情形也是一样。城里并没有特别的建筑让我们引以为豪。

穿城而过的梭磨河上四季不同调子与音高的水流声,是所有居民共同倾听的自然的乐音。每一个倚在河岸栏杆上凝神的人,都会听到河水的声音是如此切合地应和着时时变化的心境

。与河相对的是山。山就耸峙在河的两边。

那两边是乡野与森林的景色。

特别是在河的左岸,大片的树林从高高的山顶直泻而下,并在四季中时时变化,成为我们在镇子里生活中抬头就可以看见的一个巨大画幅。冬天,萧瑟的树林里残雪被太阳照得闪亮发光。落叶们躺在地上,在积雪下面,风走上山岗,又走下山岗。春天来临时,先是野桃花在四野开放,然后,柳树发芽,然后是白杨,是桦树,依次地从河边绿向山顶。五月,最低处的杜鹃开放,然后,就是浓荫覆地的夏天了。

夏天因为美好,所以总是短暂。

最是秋天的山坡让人记忆久远。那漫坡的白桦的黄叶,在一年四季最为澄明的阳光照射下,在我心中留下了这世间最为亮丽与透明的心情与遐想,现在,我回来,正是翠绿照眼的夏天。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如果有一点的变化,那就是街上的人流显得陌生了,因为很多很多的朋友,也像我一样选择了离开。如果你在一个地方没有了亲人与朋友,即便这个地方就是你的家乡,也会在心理上成为一个陌生的地方。

不止是马尔康,在嘉绒藏区,在所有这些近半个世纪仓促建立起来的城镇中,早年间人们心中那种飞扬的激情正在日渐淡化,于是,发展的缓慢与觉醒的缓慢压迫着那些社会机体中活跃的成分,于是,他们选择了离开。我也是其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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