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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限

为什么这么小的地方要建两个如此庞大的寺院,小和尚深怪我的无知,说:“四川一个,甘肃一个嘛!”

寺院下面是一村庄。或者说是这个小镇的村庄部分。村子就是一片低矮的土屋,那样地灰颓,没有光彩。好在家家门前都有一个院子,用整齐的树篱围成。好在院子都辟成了菜地,灰颓中有了一畦畦翠绿。这是一个回民聚居的村子,所有土屋都拱卫在清真寺的周围。清真寺**的塔尖擎举着一轮新月,使这群土屋凝聚起来了。这也自有一种精神上的力量。

再往下,就是这个镇子新建的部分了——在这草原上显得最为唐突的部分,显示了人类所可能有的仓促与草率。一方面,所有建筑怕冷似的挤在一起,显示一种团结紧张的思想;另一方面所有这房子的门窗都朝向各自的方向,好像惟其如此,才能显示自己的存在一样。所有这些饭馆、商店、仓库,一个乡政府所能具有的一切,就这样蛮横地破坏了草原的美感。这无意中流露出一种心态,这些房子的主人谁也不想在这里久呆,但迫于生计又不得不呆在这

里。这样,它就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所有这种偏远小镇的味道——它们自身却是作为现代文明的代表而倍感骄傲的,叫人觉得要是和周围的环境协调起来就失却了存在的理由。

我想自己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情趣也比较古典。我想这些房子不要如此狭长死板,色彩不要这么暗淡,不妨栽种点树木花草,它们的表情就会自然松弛,而不那么倨傲紧张了。但是它们不,它们就那样挤在一起,中间狭窄的通道也无人去平整。这样也就只好终日面对雨天的泥泞与晴天的尘土。

问一个医生,为什么不把小镇弄得干净一点,他翻翻眼皮说:“我们甘肃关四川人屁事。”

原来,我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跨到溪流的北岸去了。你不能把这条溪流仅仅只看作是一条小溪,而要看作一条界河。界河不仅仅存在于国家之间。就是在这样一个看上去遥远宁静的地方,也同样地规范着人们的言行,也在人们思想中制造可怕的东西。有了这种东西,人们表示敌意或轻蔑就有了一个可靠的依托。

这个地方,历史上有过的是民族间的冲突,而现在,****日益融洽,种族限制也日益模糊。比如过去冲突常在两座****寺庙和清真寺之间发生。近百年来,一旦明确了那小溪是一条界限,冲突也就转移到了两座佛寺之间,争夺供养之地和教民。而当我到达的时候,小小的一个回民村子则为遥远的波斯湾战争而激动,他们当然倾向于***兄弟打胜仗。《金枝》一书的作者弗雷泽在澳大利亚曾看到这样的情形:当一个部落感到生活空间的狭小,感到了界限的束缚时,他们就派遣使者去要求更改,这种要求在大多数情形下都会被拒绝,于是,前者便派人去说,他们要来夺取所要的东西。后者便回答说:那样他们就要向邻近的近亲部落请求主持正义和进行援助。于是双方准备战争。会见时像平常一样

说上多少愤激的言辞,最后同意次日每方以相等的人数来打个水落石出。但到了次日,却只进行一场个人决斗便解决了争端。

我喜欢这样的方式:直接,明快,自尊而又富于人情味。现在这种界限却暗暗腐蚀着人们的心灵。而这条作为界限的又是一条多么美丽的溪流啊!好似一条大江之源。水流哺育着文明、生命和天地万物。而在不止一个地方看到河流不再滋润心灵与双眼。当人们注视界限的时候,都会服从集体的冲动。我去参观甘肃那边的寺院,那儿的喇嘛也因为我虽和他是同族但籍贯在四川而向我关闭了他智慧的窗扉。四川这边寺院允许我随意参观多半是因为那边寺院拒绝。寺院住持去过印度。我向他打听佛教早期寺院的情形,比如对汉藏佛教均有过巨大影响的那烂陀寺。这个善辩的喇嘛警惕地看我一眼,之后就深深地沉默了。我知道,这是又一种界限作祟的缘故了。本来,仅对宗教而言,这种界限是不存在的。实际上这界限它存在,像一条阴影中的冰河散发着寒气。后来喇嘛答非所问,说,印度嘛,印度不好,印度的蚊子比苍蝇还大。

剩下的时间,我顺着溪流往上游走去。草地的尽头出现了岩石。

事先就有人告诉我可以在这些岩石上看到佛教史上有大功德者留下的圣迹,一些说明这个地方如何吉祥的胜景,但我都没看。我只是顺着溪流一直走向上游。沿着小溪的小路渐渐模糊,溪水也隐入了这片草原上惟一的一片森林,小路终于消失了。起初,森林中还有一些为建筑小镇而斫伐的痕迹。后来,就只有树木、苔藓和水了。每一株大树的根子,每一道岩石的缝隙都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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