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和紫杉没有多大差别的一种杉树,学名麦吊杉。是地球纪年的某一古老的地质年代残存下来的孑遗植物。这是该旅游区除冰川、温泉外的又一自然景观。我们已经处于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度。壮观的冰川叫我们忘记了这种杉树。我们是不再愿意为一睹其风采而回到海拔四千米以上的高度。
这是个小小的遗憾。
我们在云杉下躲避阵雨。
没有谁能断定这是短暂的阵雨,同时却又都相信这是一场转瞬即逝、给我们明亮灿烂的冰川之行留下一点幽深而潮湿记忆的阵雨。话题也转到一些和这种阴湿有关的东西:某种心境,某些流派作品中的中央部分……话题跳跃,展开,中止,又一次跳跃。我们还谈到某类苔藓,一些蘑菇,甚至是远在异国的种类繁多的蜥蜴。只是依然连想也没有想到蛇。
雨停了。
重新上路时,我们的兴致又高涨起来。雨水的浸润使小路更加柔软。我们喜欢这样的道路。道路引着我们缓缓以一种高度下降到另一种高度。森林似乎变得稀疏了一些,前途又变得明朗一些了。
我们心情愉快,就要遇到蛇了,却没有一点预感。
路旁一株鹅掌楸出现了。这是植物带变化的标志。这第一株鹅掌楸被斫去了一大片树皮,露出象牙色的木质,上书红漆大字:
距二号温泉营地1km
就在这里,道路离开平缓的泥土肥厚的山脊,绕着“之”字形向深邃的雾气蒸腾的峡谷急转直下。路上布满石头,植被也因为桦树与杉树渐渐稀少而显得杂乱无章,灌木丛中杂草丰茂。好在太阳出现了,带着一片淡淡的金色。然后,
我们嗅到了温泉上浓烈的硫黄味道,接着,从绿树的缝隙中望见宿营地木屋那些富于异国情调的尖顶。我们叹口气,然后不约而同坐下来在这一天最后的阳光下休憩,并把旅行袋打开,把最后一点干粮、饮料拿出来分享。从二号营地到一号营地的行程就是在温顺而矮小的山地马背上了,坐在这里,身上感到阳光淡淡的暖意,听到在营地里等候我们的马匹咴咴的嘶鸣声。
于是谈动物。
关于马。话题跳跃一下,就说到了蛇。是江边人先说的。他在云南当过兵,种过橡胶,因此见过许多名目繁多的蛇。当然还有他家乡水边水性很好的一种蛇。他既熟知水边的情形,在山里表现也不差。山里人有点自己被比下去了的感觉。江边人说:这种雨后初霁的时分,蛇就要出洞了。他把蛇攻击人和人被蛇紧紧缠绕的情景描绘得相当细致。妻子一脸娇柔胆怯的样子,一双手蛇一样缠绕住丈夫的腰肢。而坚强的,或许把坚强表现得有点过分的单身女人还是忍不住频频回头,在风摇动草丛发出类似于某种冷血动物伏地蜿蜒的声音的时候。这时,她又发现了一种新的叶子,一种酸枣类灌木的叶子。单身女人已经在她的日记本中夹进无数的叶子了。她站起身来,在路边徜徉,终于还是缺乏踏进草丛的勇气。因为谈到了蛇,草丛里就暗伏危险了。山里人站起来,他不相信这里有蛇,却做出不怕蛇也不怕别的任何东西的样子,踏进草丛,采下那片形状和枫叶有点类似带点毛刺的叶子献给了坚强的女士。
这时,蛇出现了。
蛇就从山里人跨出草丛的地方尾随而出。它的三角形的翠绿的头抬起来,搭到一枝横斜的牛蒡上。这时,仿佛有一台空调机开动了,我们都感到了飕飕作响的冷气。大家惊呼蛇的时候,山里人明知是蛇,但脸上依然保持着给女士献上叶子时的勇敢庄重的样子,淡淡地说:“那是蜂鸟。”
丈夫把妻子挡在身后:“屁!热带才有蜂鸟。”
蛇就在那里,它把头从草棵上挪下,慢慢爬到路的中央,就停了下来。它的身子也是翠绿色的,上面有一道道银环,像一条丢弃的绕着银丝的绿色绸带,年轻女人们用来束发的那种绸带。
三个男人捡起了石头,向蛇砸去。开初那些石头都砸偏了。石头堆积在蛇的四周,足够给它砌一座很像样的坟墓了。蛇从石头中间昂起头来,口中咝咝有声,还吐出两条长长的信子。两个互相不太欣赏的女人紧靠在一起了。夕阳把她俩亲密依偎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三个男人手握石头,一点点缩短着和蛇的距离。石头落在了蛇身上,这下,它打算逃跑了,它害怕人了,可惜被打中的那一段和石头一起陷进了地里。又一块石头落在它头上,它扭动一下还可以扭动的那段身子,死了。
江边人说这种蛇剧毒,被它咬了,人迈不出十步。
大家都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