睹了千遍万遍,但只是在今天才看见它们腾身最高时张圆了没有牙齿的嘴巴,是捕食飞舞的蚊虫。
夺科喃喃说道:“还有蚊子,还有蚊子。”
回到家里,秋秋问:“你怎么了?”
“它们原来吃蚯蚓,还有蚊子。”
“它们?”
“鱼。”
“你疯了。”母亲厉声说,“谁看见过……吃那些东西!”
“它们吃了。”
母亲看见他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又厉声叫道:“不准说这些疯疯癫癫的话。”
夏佳把脸转向昂旺曲柯,要他阻止秋秋。
昂旺曲柯把夺科揽到自己怀里,对秋秋说:“他已经被什么事情吓坏了,你不准再吓这个娃娃了。”
秋秋背过身去揩擦夺眶而出的泪水。
昂旺曲柯让夺科喝茶暖身子。待到他轻轻的颤抖慢慢止住,才叫他说出事情的经过。
昂旺曲柯呵呵一笑:“你是看见人家钓鱼了。孩子,有好多地方都是钓鱼吃鱼的,不钓鱼吃鱼的地方是很少的。”
“可是那些鱼吃了蚯蚓,还有蚊子。”
夏佳和秋秋这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使他们都感到惭愧了。秋秋是因为自己的乖张脾气,夏佳则是因为自己的无能,两个人眼里都流露出对昂旺曲柯感激而又敬佩的神情。
昂旺曲柯抚摸着夺科苍白瘦削的小手,放在唇边亲吻一下,放低了声音说:“夺科真是了不起,你是柯村第一个发现鱼吃东西的人。以前我打仗的时候,还看见过好多鱼把牛马慢慢吃光,就像蚂蚁吃掉那些受伤的画眉鸟一样。我以前打仗的时候……”他突然打住话头,仰起脸来望着黑漆漆的屋顶,那是好多年烟熏火燎的结果,他想说自己还看见鱼蚕食人的尸体,由于饥饿,又吃过那些吃过死人的鱼。这时,一阵轻风从河对岸吹来,透过窗户,带来一种他十分熟悉的香气。
屋里的其他人也嗅到了这股突如其来的香气,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
他走到窗前,看到对岸伐木场伙房的烟囱在这夜深人静之时吐**花和浓烟。他转过身对屋里的人说:“是煮熟了的鱼的香味。”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他又说:“鱼肉是很好吃的,我在监狱里吃过,放上猪油、葱、盐,还有一种外地才有的生姜。”
没人答话。几个人的脸在塘火映照下忽明忽暗。对岸过来的鱼香味也随着风力的变化时而轻淡,时而浓烈。
秋秋抬起手来,端详一阵,从食指上取下一枚戒指,交给夏佳,说:“去索南家给夺科换两斤糖,再给你们两个男人换壶酒来。”
现在,和夺科同岁的索南的父亲除了担任大队会计外,还为供销社在柯村办起了代销点,出售糖、酒、烟丝和新奇的手电筒,花色漂亮的尼龙袜子,毒性强烈的农药。
夏佳遵命走了。
“其实你也不必这样,”昂旺曲柯对秋秋说,“戒指换吃食是不划算的。”
秋秋凄然一笑:“我是料定这些东西是无人继承了。”
昂旺曲柯叹息一声,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劝慰的话语。倒是秋秋反过来说:“你来以后,我们家日子好过不少了。这个家纵然完了,可我想来想去也不能总是凄凄惨惨的。有你这么个男人,这个家也算是个家了。”
他根本没有料到这个乖戾的女人会说出这些通情达理,并且符合身份的话来,一时间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对答。只好搔着头顶嘿嘿一笑。
秋秋突然说:“我去给夏佳收拾一个床铺。你不知道,他是一个没用的可怜人,他是做不成男人了,这一辈子。”说完,她就赶紧转身,消失在火光照耀不到的黑暗里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