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那边,宴会已经进入高潮。举凡体面的、殷实的人家杀猪宰羊之后,都会举行这样的宴席,以新鲜的猪血灌的肠子,用最肥美的猪脊梁肉,掺蜂蜜的酒招待客人,并接受客人带来的茶叶、酒、烟草、毛巾等礼物。听那声音,酒菜已经一扫而光了,人们大概一边说笑一边品尝经霜冻后又酸又甜的野刺梨儿。
这座屋里却只有寡嫂嘤嘤哭泣的声音,夏佳感到自己肯定是产生了某种变化,因为自己的心变得残忍又胆怯,不然怎么会喜欢这哭声,并且感到安慰呢?哭声像夏天里河边蜻蜓飞翔的声音、蜜蜂在花间的吟唱。
后来,那边宴席散了。
寒夜里响起一个心事重重的男人的歌声:
在翻过卡拉尔雪山的时候,
我的靴子烂了,
靴子烂了有什么嘛,
母亲再缝一双就是了。
母亲,母亲啊!
我的靴子已经烂了。
歌声停息后,传来河面上冰冻的咔咔声响,夏佳感到自己流泪了,泪水像河边柳枝上那些晶莹的冰珠一样。河里的浪花飞溅起来,一黏附到树枝就变成冰珠不能下来了。
早上喝茶的时候,夺科抱怨说他
一个人睡觉不暖和。
秋秋说:“你以为你叔叔是一个有火气的人吗?”
确实,夏佳感到脊背上一片彻骨的冰凉。他看了看秋秋,这个丑婆娘好歹向他露出一丝笑容,但那笑容是无可奈何的,寒冷的。
“我”,夺科突然又说:“我梦见鱼了。”
“鱼?”
秋秋端着茶碗的手颤抖了一下,有些茶水泼溅出来。
“我梦见它们告诉我它们住在水晶宫殿里面……”
但他的话被秋秋恶狠狠地打断了:“去你妈的鱼,你这孽种,吃了上学去吧。”
夺科上楼时骂了一声:“地主婆。”但秋秋没有听见。夏佳跟着下了楼,到了院门,夺科回过头来,夏佳看到他眼里满是泪水。
“我说”,发问的时候,夏佳有一种在薄冰上行走的感觉,而冰下面是黑沉沉的深潭。“你是说鱼在冰的下面?”
“它们告诉我它们住在水晶宫里,它们的头领是一条人鱼。”
“人鱼?”
“老师给我们讲的故事里就有女人一样的鱼。女人身子,鱼的尾巴。”
夺科走了。
夏佳突然想到他抚摸到的秋秋的大腿那么光滑细腻,那就是人鱼的尾巴吗?他就那样站在那里:像个年岁很高,没有了新的生活的老人,空洞而迷惘的眼睛后面只有回忆引来的迷雾悄然沉浮。他站在那里:仿佛那一把骨架无法支撑住自己的身子,所以才伸出手,扶住栅栏的横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