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协拉琼巴听着爷爷歌唱,不再那么愁盾不展了。他母亲让他拿一只空空的口袋去邻村的亲戚家借粮,他面子薄,不去,把空空的口袋垫在屁股下,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听爷爷歌唱。那么漂亮的歌,让他干瘪的嗓子唱得那么优伤而绝望。
这种忧伤与绝望,击中了这个年轻人的心房。
他问:“这个世界上真正有过这么一个美丽的地方?”
“这个世界上?瞧瞧你说的,年轻人,你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就应该有这么一个美丽的地方?”
“就像故事里说的一样,这个美丽的地方就在山口那边的云雾里边?”
“那是我们祖先王国的中央,那是我们悲伤记忆的源头。”协拉顿珠为了自己说出这么韵律谐和的句子得意地笑了。
协拉琼巴拍拍屁股离开了他。他是机村上学最多的人,但在这个时代,恰好是上学很多的人学会了蔑视文雅的东西。更何况,这样协于音律的话语出自于一个衣衫褴褛的农人之口,正好对文雅本身形成了一种强烈的讥讽。协拉琼巴离开他爷爷的时候,就做出满口的牙齿都被酸倒的难受的表情。
刚走出院门,他就碰到了胳木匠。胳木匠看着他难受的表情,拍掌道:“让我猜猜,发生什么事情了?”
“猜个屁,还不是我爷爷唱歌。”
“又唱峡谷里的故事?”
“那他还会什么?”
骆木匠拍着协拉琼巴的肩膀在村子里闲逛,逛了一阵,突然说:“我们该去看看那个地方。”
协拉琼巴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
骆木匠说:“怎么,你害怕吗?”
一件后来在机村变得很大的事情,就在这一刻,在两个年轻人突发的奇想中开始了。协拉琼巴说:“就我们两个?”
骆木匠举起手,说:“等等,让我想想。”他摸着下巴,往左边走出几步,又往右边走出几步,那样子,有点像电影里英雄人、物寻思什么事情时,早已成竹在胸,还要表演一下自己在思考的那种样子。说实话,协拉琼巴并不喜欢谁摆出这个样子。骆木匠放下了摸着下巴的手,说:“走,找索波去商量商量。”
不知道为了什么,这人说话的口气是越来越大了,跟大队长讲事情也是商量商量。
但他还是跟着去了。他是村里的积极分子。大多数时候,积极分子都是他们这样的角色。协拉琼巴还知道,别人看自己,也是自己看骆木匠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他知道这是进步,但有些不明白的是,进步青年为什么会给人怪怪的感觉。
进步的人,不是坏人,但也好像从不被人归到好人堆里去。
他把这个感觉对骆木匠说了。驼木匠站住,仔细想了想,摇摇头,说:“我没有这样的感觉。”说完,又扭头往前走。走了几步,突然站住了,回过身来。这回,他细细地看着协拉琼巴,盯着他的眼里浮出了怪怪的神色。然后,他笑了,他的笑意里有种掌握了别人内心秘密的欣然与得意。
就这一眼,这片刻之间,骆木匠从一个协拉琼巴看不起的人,变成一个使他害怕的人了。
路上,他们遇到了赤脚医生卓央,胳木匠一把就把她抓住了,说:“走,我们去见大队长!”
卓央也是进步青年,但她并不喜欢这两个家伙,进步青年们彼此依靠,但并不互相喜欢。所以,她还是相跟着走了。
两个小时后,黄昏时分,三个人从索波家出来,各自走开时,协拉琼巴因为心里有了那个秘密而大胆的计划而激动不已。回到家里,母亲因为他不肯出门借粮一直在不停地埋怨。他笑了,说:“没有吃的,我怎么上路呢?”
母亲叹息:“要是家里还有吃的,我还要你出去借粮?”
“要是你儿子饿死在路上了呢?”
母亲说:“那你就该早早上床,明天早早起床上路吧。”
他睡在床上,侧耳听到母亲从什么地方取出了面粉,在案板上和面,在平底锅里烙饼。当麦面饼子散发出香味的时候,他就在这麦饼的香味里进人了梦乡。早上,他出门的时候,母亲流着喜悦的泪水不断地对父亲、对爷爷说:“我说我们家儿子会懂事的。看,他现在肯出门借粮,他懂事了。他不再想着要离开我们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协拉顿珠叹着长气,说:“可怜的女人,可怜的女人。”
协拉琼巴心里觉得特别酸楚,他抓起空粮袋赶快逃离了家门。按母亲的逻辑,懂事,就是一辈子守在这穷乡僻壤,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