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美来到了一所只有一个老师的小学校。
学生们不在老师身边,学校的小操场中间有几个明亮的水洼。水洼边的湿泥里长出了绿藻。老师戴着一顶宽檐的帽子,坐在台阶上看书。这是国家法定的两个假期外,山里学校的另一个假期:半个月的农忙假。乡村的孩子们回家去帮大人干活。农夫的孩子帮助大人清除农田里和麦苗一起疯长的杂草,牧人的孩子帮助大人把牛羊送到高山草甸的夏季牧场。
老师听到脚步声,脱下帽子向他张望,并给他备下一杯热茶。
他问老师在看什么书,老师说,关于这个世界上许多不同国家的书。老师告诉他,如今这个世界一共有二百多个不同的国家。老师说:“仲肯啊,真正的国家比你的故事还多很多!”
晋美说了一句让老师很伤感的话。他说:“你知道这个世界上的那么多事情,可是他们谁知道你在的这个小小地方!”
老师重新把宽檐的帽子戴上,遮住了眼睛。
晋美转移了话题:“我在寻找一个地方,木雅。”
“一个传说中的地方。”老师把他带进教室,用指点学生认字的棍子指着地图上一个一个地方的名字,说:“这些才是真正存在的地方,里面没有什么木雅。”
他离开那个学校,来到学校下方的那个村庄。
他遇到一户正在修建新房的人家。匠人们用石头砌墙,主人在旁边的核桃树下架起大锅烹煮食物。主人请他停留一阵:“一个仲肯的演唱是对新房很好的祝祷。”
匠人们停止了手中的活计,听他演唱那些盛赞雄伟城堡的华丽段落。当他演唱完毕,人们互祝吉祥。他说:“我要寻找木雅,我要到木雅土地上游历一番。”那些人笑了,说:“你刚刚来到的地方,你离开时将要经过的很多地方,都是古代的木雅。”
“真的?”
那些人凑过脸来:“看看我们是不是和别处的人不大一样。”
果然,他们都有尖尖的略带弯勾的鼻子,和略带褐色的双眼。
人们说话:“听听,我们的说话,是不是也和别处不大一样?”
果然,他听到一些声音,就从喉头上端爆发出来。
所有这些,就是古代木雅残存的踪迹。古老的木雅地方,宽敞的峡谷被开垦出来很多年,林间与水边的土地上种植着小麦与青稞,石头的寨楼山墙上用白灰画出硕大的吉祥图案。这些村庄都是核桃树与苹果树包围的村庄,牛栏空空荡荡。夏天,雪线不断后退,牛群去到了白雪消融的高山牧场。秋天还没有到来,打麦场边长着大丛的牛蒡。风推动着天上长条状的白云,横越过宽阔峡谷的上方。这个晚上,他就在打麦场上为人们演唱。晚上,他和那些修建新房的匠人们住在帐篷里。
睡着以前,他还在念叨:“木雅,木雅。”他的意思是,原来这个平和之地,没有什么法术的影子,更不是一个随便就会触犯到禁忌的地方。然后,他又做梦了。
那个人又到他梦里来了。他就是那种国王的做派,一个一切在他都是理所当然的国王的做派。进来,他就盘腿坐在他脑海中央,但异于往常的是,他就那么坐着沉默不语。
晋美轻声说:“国王?”
“我是。”格萨尔声音低沉,停顿了一会儿,他说,“今天,我把晁通这个该死的家伙结果了。”
晋美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叫。
“我下界来,是斩妖除魔的人,可是这次,我杀死了一个人。”
晋美没有说话。
“对,你不能预先就把故事的结果告诉我,所以,我也好久不到你梦里来了。但是这次我杀的是一个人,他装死,我就将计就计,把他的肉身焚化了。”
晋美不说话,是因为这个人他把故事改变了。在他得到的故事版本里,晁通死期尚未到来。
格萨尔有些兴奋:“我听到了惊叫,你为何惊慌?”
“你把故事改变了!”
“我把故事改变了?!晁通不该这样死去?”
晋美再次闭口不言。
格萨尔用讥讽的语调说:“天机不可泄露?可他的肉身已经烧成了灰,灵魂也被超度到西天净土了。难道他还能活回来?”
“他只是装死!”
“我知道他是装死,我知道他的魂魄脱离了肉身,我知道他还在跟我玩阴谋诡计,可是都把他那肉身放到火葬的柴堆上了,他还不肯向我认错求饶!”
“丹玛刚刚把火堆点燃,他就向你求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