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头颅,我的腹腔
仿佛一只水晶坛子,仿佛空旷的山谷
那么洁净,充满回声
我像一个喇嘛
走下寺庙前的石阶
只感到背后的建筑,石块上压着石块
痛苦而又峭拔
远方海洋中盐正在生长
南方丘陵上茶树正在生长
我曾经想走一走小帕巴觉最初出家时所走的道路。
从小村阿米塘到声威显赫的纳摩格尔底寺。翻山越岭,穿过大片空旷的草滩。如今我只能揣想,那一路的感触。
佛语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就已将世界的可能与丰富说尽道绝了。即或摒弃了这句话教义上的特殊含义,对于一个急欲开阔的眼界和急欲丰富的内心,世界就这样展开了。解冻的河流流出山间的洼地,在平旷的草原上曲折迂回。水流浸润之处,新草已绿成一片,高一点的地方,也处处显露出勃勃生机。这就是草原的春天。
无数人踏出的小路是褐色的,看上去,伸展到了很远的地方。
看上去一直到达天边,那引人遐想的、阳光像水一样波动的地方。
小帕巴觉骑在马上。起初,他感到非常不安。一个在俗人世界中至尊的人,他的老辈袒露着丰满而黝黑的臂膀,在前面替他牵马。他从马背上溜了下来,阿古又把他捉上了马背。阿古有叔叔的意思。更多的时候是用作对有声望的人,以及弟子对老师的尊称。他叫这个叔叔阿古,就具备了这个称呼所能包含的全部意义。
阿古拍拍他的脑门,叫他安安心心骑在马上。
马背在似乎永无尽头的小路上颠簸着。一只鹰平展开巨大的双翅出现在前方的天空。一股风吹来,鹰也不扇动一下翅膀就越升越高了。帕巴觉想问叔叔,那鹰怎么会飞得比天下所有的东西还高。云彩也高,但它们是越来越低,而变成雪片的雨水的。
离家到现在,他一句话也不说。
帕巴觉终于忍不住了:“阿古,说几句话吧。”
叔叔回头含笑看他一眼,却仍然没有开口。
帕巴觉又叫:“就给我讲讲那飞禽。”
叔叔说:“讲给谁听?”
“我。”
“你是谁?”
“阿古的侄儿。”
“是师傅的弟子吧。”
“那就是吧。”
“弟子是谁?”
“帕巴觉。”
“当他从山口最后望一眼自家寨顶上的木瓦时,就不是帕巴觉了。”
帕巴觉知道自己会有一个法名。
多年之后,他从本教派创始人宗喀巴大师的传记中读到这样的颂词:
诸仙亦成顽童相,
圣童故成雪域雄。
菩萨童年悲心月,
住持僧装袈裟红。
这是一世班禅克珠杰为大师所作的偈颂。其情其景却和自己出家时那情景有些相似。他微笑着对经卷上的文字顶礼。一种亲切的感觉会然于心。
但大师传记中说大师童年即视俗家如地狱,那却是他所未曾有过的感受。他想起离家时母亲潸然而下的泪水,自己眼睛也变得又热又湿了。
他念诵一段经文,定下心来,继续阅读。
师傅在灯光后面呼吸吐纳,身体有节奏地轻轻摇晃。
星光照亮了原野。
他又看见了来时的路径。
帕巴觉在路上问叔叔:“我不叫帕巴觉了,那法名是什么?”
叔叔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对他说:“这要等到你受戒的时候。”
“那这一阵我就谁也不是了?”
“你一定要是个什么吗?”
这是一句明白又艰深的话。他知道这样一步步往前就是寺院的红墙了,但这句话却不是那么明白。他不知道叔叔无形中已经在向他灌输一些佛理了。在路上遇到牧人,都远远地退在路边,恭敬地向他们顶礼。
叔叔看他一眼,又说:“不能看成是向我,向你的崇敬”
这都是他最初所受的教育。
翻上一个小山岗,格尔底寺的红墙和一大片金碧辉煌的屋顶已经遥遥在望。
叔叔吆喝住马,叫他下马。他问为什么在这里停下来,叔叔说:“你有的是时间知道前面等着你的是什么。”
干牛粪很快拾来了,羊皮火筒不几下就把火给吹得很旺了。煨在旁边的茶壶里也放进了足够的茶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