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泽周考上了研究生。
又回到当年就读的学院上学去了。他不知道该怎样描述自己在学习生涯中的感受。人类学使他旁及到别的学科。比如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和宗教学。习得的系统性知识使他思维明晰。
他也关心着家乡旅游开发的进展。
家乡传来消息,白云寺作为一个旅游景点很快就火起来了。去那里的不仅是省内的游客,甚至远及京城和东南沿海,不仅如此,港澳台地区的游客也开始出现了。这些远客不像旅游团队,不光对门票的高低毫不计较,还会献上丰厚的布施,在寺院呆下来学习打坐,学习观想。
家乡还传来消息,老家村前的那段河流上的漂流项目被叫停了。对于普通游客来说,那段河流实在是太湍急,太危险了。审批部门转达了专家委员会的意见,这段河流只适合于探险,不适合开展面对大众的消遣性漂流。而花岗石丘上那几株老柏树却成了一条名为圣地之路的旅游路线上的一个景点。因为王泽周发表的那篇删改后的传说故事,使得这个地方正好成为去往白云寺的前站,称为圣地之路的起点。
每到暑假,王泽周还是要回家看看。
他是在职上的研究生,工作关系还在县旅游局,自然也要回局里露个面。第二年,老局长就退休了,多吉当上了旅游局长。多吉说,现在局里人手少,旅游局面一打开,人手就显得更紧张,你不会接着往下念博士吧。王泽周说,可能的话我还是想接着念。多吉转移了话题,说我陪你去拜望一下贡布,他如今是常务副县长了。在一间宽敞的铺着地毯的办公室,贡布坐在办公桌后面,痛快地对多吉说,我们这位老同学还是你局里的干部,带他到景点上去看看!
贡布副县长还起身把他送到楼下,在楼梯间行走时,他说,看看,行政工作千头万绪,我的博士论文一拖再拖,怕是永远不能毕业了!不像你,一门心思地做自己的论文。其实,他的口气是让王泽周感到,毕不毕业,当不当得上博士对他来说是无足轻重的。贡布好像看穿了王泽周的心思,说,我也说嘛,实在毕不了业也就算了。哎哟,你知道,我那个导师,把我骂得狗血淋头,他说,你们家出过一个县长,再出一个有什么稀奇,有本事就把一个真正的博士证书给我拿到手!
王泽周想,也许,正在从事的行政领导工作,让这个对人有亲疏与异同的分别心的人,正在发生可爱的变化。
于是,他用玩笑的口吻说了句正经的话,这么些年的学院经历,常常身处在暧昧不明的语境之中,他学会了用玩笑的口吻说正经的话。他说,你的导师到底是学术权威,才说得出这个话。
贡布丹增端正了神色:我知道这个时代标准很多,但我这样的人肯定认为他是学术权威!这是由于民族情感。他还说,我知道,有些话我对你说你肯定不接受,我这个身份也不合适说,我的导师虽然不是你的导师,但你也该多向他请教请教,都是同族人嘛。
王泽周的话没有出口,你不是一直不承认我跟你是同族么。
两小时后,王泽周和多吉已经出了县城,站在那座花岗石丘前了。河流还是原来的样子,河道中乱石狰狞,参差的巨石间,波浪激烈翻涌。下午时分了,转到西边的太阳把那几株老柏树的阴影投射在河面上,随着波浪的翻涌,那些投映在水面的浓重阴影颤动着,上下翻动腾挪。村子也还是一模一样。如果有某种变化,就是村子似乎比过去更安静了。王泽周当然知道村庄如此安静的缘故。年轻人大多都出去打工了。一些人一直去到大城市,在城里的主题餐厅和酒吧,当服务员,同时从事种种歌舞与民俗表演。当年驱雹喇嘛不辞而别的徒弟之一,再次出现时,就是城里一个叫做茶马古道的酒吧的老板了。这个酒吧,从这些生长着岷江柏的河谷地带的村庄中,招收了十几个能歌善舞的青年男女,在王泽周就读的学院的那个大城市,进行种种土风歌舞表演,使得都市小资趋之若鹜,夜夜爆满。以往,外来客一出现,村中小学校的学生们便会闻风而至,但现在,村小学撤销了,学生都到了乡里的寄宿制中心小学,不到星期天和节假日,很难见到那些能使村庄充满活力的小孩子们四处窜动的身影了。
但一些变化还是让王泽周吃了一惊,花岗石丘的一面被削平整了,刻上了用鲜明的红色油漆描画过的“六字箴言”。几棵柏树上,悬挂起了密集的五彩经幡。
王泽周说,我们这个村的人都信仰佛教,包括我那个外乡人父亲,却从来没有用过这么多符号化的东西表达信仰。
贡布县长说了,朝圣之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