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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认卷(ZC) 序篇三:木匠故事

那一年,毕业时刻一天天临近,学生们都心浮气躁。

那时大学毕业生都是统一分配。年级,和班上开会,以及共青团的支部活动,都讲根据国家需要,无条件服从分配。何况,他们这样的少数民族毕业生更有责任回到那些边远地带的家乡,报答乡梓,贡献国家。而私下里,比如在学生宿舍,尤其是那些干部子弟,他们却在传递有各种门路可以改变分配去向的消息。入学时,贡布丹增父亲是副县长,现在已经升了县长。所以,贡布丹增可以大声张扬自己是铁板钉钉的留校人选。入学的时候,贡布丹增用的名字是张勇,入学一年后,他改用了藏名。他说,他刚出生就由一个活佛起了贡布丹增这个名字,张勇这名字是上小学时临时取的。

他挑衅似的对王泽周说,我用了名字,只是个巧妙的方法。跟你不一样。泽周,明明是个藏族名字——他用藏语发音把这个名字念出来,其实是则——吾——周——你看,明明是藏语,你偏要写成跟汉族名字一样:泽周!还要姓个王!

王泽周不得不回应,我父亲姓王!

你以为这样就了不起?

这个名字表明了我混杂的基因不行吗?

好多次了,宿舍里熄了灯,每个人都躺在黑暗中,或者想着即将来临的分配,或者被不请自来的情欲所控制,有人叹气,有人翻身,双层床铺吱嘎作响。这时,贡布丹增突然说话了,多吉你放心,你就到我爸管事的县去,我跟他说了,你就到他手下,在县政府工作!

多吉说,谢谢大哥!

贡布丹增说,嗨!也许过不了几年你就当上乡长,或者什么局的局长了!

大家都不说话。

他又说,你也不说句感谢老子的话。

多吉说,谢谢你。我们全家都谢谢你。

宿舍里沉默下来,窗外路灯的光透进来,使得宿舍里的物件都影影绰绰地显现出来。唉,贡布丹增还意犹未尽,模仿着学生话剧团上演的莎士比亚剧中台词的句式,留校当教授,还是到地方工作,真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将来当教授,还是当领导,真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最后,他自己对自己下铺的多吉作了结论,好吧,就这样分工,你当领导,我当教授。

其实,贡布丹增时时刻刻显示的都是他才是领导。

星期天,寝室里空空荡荡,担心毕业成绩的人去教室复习功课,贡布丹增这种不担心分配的人都去街上闲逛。王泽周不担心考试,但也没人和他一道上街,便夹一本书,在校园里楼前树下发呆。恰好遇到丁教授,王泽周自然要上前问好。

丁教授说话跟他在课堂上一样爽快利落:不错,不错,我的课你一堂不逃,星期天还自己看书。

王泽周说,我喜欢丁老师的课。

我还记得你前天在课堂上提的那个问题,我告诉你,那个问题算是个问题,很多学生提不出这样的问题!丁教授伸手抽出夹在腋下的书,说,看看你看的什么书。然后,他说,书不错,不错。还看什么书?

王泽周说出了几本书的名字。这几本书都从图书馆借出来,放在他床前用柏木箱子做成的书桌上。

老师拍拍他的肩膀,连说了几声好,便走开了。

王泽周暗暗希望丁教授会跟他说说毕业分配的事情,他以前说过要保荐他留校任教的。但丁教授似乎忘记了这件事情,拍拍他的肩膀就径直走开了。王泽周反倒惭愧起来。这些日子,在骚动不已的气氛中,自己也跟着心神不宁。刚才说的这些书都是从丁教授课上听来的,借回去却没有认真读进去任何一本。其中一本三十年代的藏学家所著的考察记说的还是王泽周家乡的事情,他也没有看进去多少。这天,他怀着惭愧的心情回到安静的寝室,打开了那本考察记。他留意到其间一篇是写木匠的。在藏族居住区的汉人木匠。他故意跳过去,读其他篇目,比如写喇嘛展示神通的篇目。可是,眼前却一直晃动着自己的木匠父亲的身影。那个小心翼翼的,尽量不引人注意的勤勉的形象。终于,他开始读那段文字中的,早于他父亲三四十年活动在异乡讨生活的木匠。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那个木匠也是在有岷江柏生长的农耕河谷中,替那里的人们雕饰门窗,打造各式各样的柜子,因为手艺,因为勤勉而被当地的女子所热爱,最终入赘到唯一男丁出家到寺庙的当地人家。王泽周眼前出现了另一种木匠的形象。他出去做手艺回来,在雇主家里已经受过上好的款待,加了蜂蜜与酥油的酒浆使他处在舒服自得的微醺状态,他眯缝着眼睛任妻子从他背上卸下来木匠工具,那是一只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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