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黝黑的屋顶下投射出一个黄黄的晕圈。只有门外那片草地青翠而又明丽。
机器把凝脂中的水分脱出还要一些时候,她呆立在那里陷入回忆。她感到难解的是自己只是十九岁,而不是九十岁,她开始靠回忆来打发许多光阴,许多缓缓流逝的光阴了。
从屋里可以望见牛群聚在远处安详地饮水,懒懒地啃食伸长在嘴边的青青草梢。
首先,她觉得通过门框望到的一方草地不是真实的草地,而是一块画板上的基色。一个人站在画外什么地方调和颜料,准备把她近乎赤裸的躯体的颜色与轮廓在画布上固定下来。她不禁微笑起来,那时,美术老师总说:以你的纯真,金花,你懂吗?你以全部纯真微笑。那时她不懂,现在她懂了。她以全部残存的纯真向那方阳光明丽的碧绿草地微笑。
那美术老师矮小又瘦削。
那个美术老师却给了她一个习惯。这个习惯就是常常感觉自己就固定在某一张画上,张挂在高高的地方,目光达到一个物体之前得首先穿过玻璃,玻璃上面落满灰尘。玻璃以外的人事与物象与己都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接连好几个星期,她就这样沉溺于幻想。
所以,金花的故事是关于她怎样小心翼翼地侧身穿过现实与梦与幻想交接的边缘的故事。
叙说她的梦情况稍微复杂一点。主要是她耽于幻想但逃避梦境。
现在,她感到自己成为画中的人物时才敢抓住一些蓝色、紫色的梦境的碎片拼贴起来。母亲的脸是苍白上泛着一层淡蓝的萤光。她听到一个只见背影的人对母亲说:娃娃下地,就叫金花。母亲说:娃娃是在开金色鹿茸花的草地上有的。多年岁月流过母亲耳际时,金花听到某种东西潜移的咝咝声响。母亲死乞白赖地对那个握有权柄的人说:亲亲我。那人说:上山去吧,雪过一阵就要停了。母亲上山非但没有找到生产队的牛群,却还在雪中冻饿而死。
美术老师的笔触像那又冷又硬的雪霰一样刷刷作响。美术老师把一笔油彩涂在膝头上,说:“好了,完了。今天你的眼神中梦幻的气质非常非常的好。”
她却轻轻地说:“亲亲我。”
“不,不。金花,我是老师。”
“亲亲我。”
“这样吧,金花。我追求的是一种纯真,你可不可以脱下你的上边衣服。”
“衣服?”
“我想,想画你脸一样画你的胸脯。”
金花一声尖叫,逃出了美术老师的单人房间。这已不是梦境而是过去的现实。过去的梦也只是裁剪了时间更为久远的现实。金花跑进校园里那片傍河的白杨和苹果混生的树林,树下的草地边缘长满了荨麻。她突然一头扎进在树下看书的道嘎的怀中,说:“亲亲我。”
他不愿开口打破星期日正午的静寂,只是带着一种厌恶的神情把她推开。
“道嘎,道嘎,”她说,“我们不是一起长大的吗?难道你阿爸没有把我许配给你?”
“那是父亲卑鄙。”
“那你是我哥哥。”
“金花,我知道我爸爸害死了你妈妈。所以他不能不抚养你,养你长大可又不能自养,就把你当成媳妇,不是吗?”他放下书本,眼里闪出一丝温柔的神色,这温柔越来越多,充溢了他的眼眶,“你真可怜,金花。你知道我肯定要考上一所工科大学。我将来要设计一条道路从我们村子前面穿过。在那里设计一个全世界最漂亮的车站!”
她说:“道嘎,我害怕。老师要我把衣服脱了。”说着,她又一头扎进他怀中。
他呼吸急促了一阵,最后还是只用下颏碰碰她头顶就把她推开了。
金花瞧瞧自己裸露的上半身,悄悄地说:“瞧,老师,你画吧。”……
她把洗衣机上的定时器一拨到底。抬眼看到门外晾晒的红衬衫在风中舞动像一团鲜红的火苗。
三个月以后就是暑假。道嘎一天在火塘边突然说:“阿爸,我已接到上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你把金花名上该得的牛分出来给她。她考不上学校,该过自己的日子了。”
责任制后摇身从支书又变为村长的父亲道嘎搔搔头顶说:“那就让她等你弟弟吧。”
金花突然尖叫一声,震得屋顶上的烟尘扑簌簌掉落下来,“你们让我死吧。”她说。她奔下楼梯,奔下树林边缘时,仍哭喊着,“让我像妈妈一样死吧。”那个追求艺术纯真的美术老师叫她这般那般地微笑,惟一的结果是唤醒了一个体格健壮的姑娘的女性的敏感,使她没有考上学校,没有……没有的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