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坐在广播电台的直播间里,和主持人一起聊我的长篇小说《尘埃落定》。小说出版后,在市面上热销,文学界几乎一致叫好。说它至少是20世纪最后这十年,中国最好的长篇之一。我不是批评家,也无意把自己的作品与众多同行的创作进行比较,所以,这个评价过温还是过火,我不知道。坐在直播间里,热线一个接一个打进来。在电视与网络的时代,还有这么多人守在收音机前,这使我吃惊不小。更吃惊于这些听众里有这么多人居然认认真真读了阿来的小说。算起来,书上市不到一个月时间,而这本书并不多么通俗易懂,而且是30万个汉字的堆积啊。
现在想起,那种感觉真是很棒。一本书,一本好书立即就把世上这么多智慧且没有放弃思想、没有放弃诗情的人们聚集起来了。无线电波四处传播,这些平常淹没在茫茫人海、滔滔俗务中的人们便汇聚到一起。在这样一个特别时刻,《尘埃落定》为大家提供了一个意义久远的话题:人性,人情,命运,历史,归宿。一个电话放下,又是一个电话响起。我相信,走出直播间,我在大街上能把那个刚与我讨论过有关话题的人认出来。我相信此时的他们,眼睛和脸上会荡漾一种特别的神采,就像我一样,心绪在城市的喧嚣之上,仿佛旗帜迎风高高飞扬。
而最让我吃惊的是,电话里响起一个女孩犹疑的声音,说她没有读过大家正在讨论的这本书,也不太懂正在讨论的话题。那么,特别想有礼貌的主持人正在失去耐心,那么,你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呢?
女孩犹疑之中包含着足够的坚定:我只想问问,这个阿来是不是就是《科幻世界》的那个阿来?
我说,我就是在《科幻世界》上印有名字的那个人。
女孩说,我就想知道这个。
机敏的主持人似乎想抓住点什么。
但电话轻轻挂断。声音好听的女孩远去了。
于是,我跟主持人,跟听众聊起了这本我供职的杂志——《科幻世界》。
回到杂志社,在办公室说起这件事,大家都要我把这事写下来。起初还在兴奋之中的我,打开电脑,却不知怎么描述这件事情了。照常例,主持人、记者、出版家、读者都会问我下一部作品是什么,然后我便对下一部作品进行描述。有时,我是在描述的同时开始构想。有一句最流行的问话是,你最好的作品是哪一部。这个问题连甲A球员都能够回答,说他踢得最好的球是下一个。但下一次,他把一个踢不进比踢进还困难的球踢飞了也未可知。作家当然也面临同样的风险。
我不记得当时主持人问没问过这个问题。无独有偶,某报的专访题目就叫作《〈尘埃落定〉后进入科幻》。记者问,你目前正在创作的作品是什么?我的回答是《科幻世界》。记者终于问那个谁都会问的已经变蠢的问题了,请问你最好的作品……我很有把握地说:《科幻世界》。
这绝非是广告性的语言。作为一个在主流文学界有非常不俗成绩的作家,在创作的高峰期,自愿投身到一向为主流文学界所漠视的科幻文学界,从事文学编辑工作,绝非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对于一个有事业心、有责任感的文化人,我投身这个事业,而且是以牺牲大部分创作时间作为代价,肯定不是一时冲动,而是一种深思熟虑的选择。
在当今这个科技时代,整个社会生活正出现许多全新的力量,而现行的主流文学观念的基础,是前工业社会成型的文化历史观,于是,日渐失去激情与活力也就理所当然。主流文学作家在表现农村题材与历史题材时能显出大家气度,游刃有余,而一进入现代都市题材就单薄苍白,就是一个很好的说明。
科幻文学,虽然在中国也有了相当的历史,但呈现出的面貌,还是任何事物在初创时期那种典型的情形:富于激情又幼稚单薄,才情勃发却没有最好的表达,准备承担发展的责任却又患得患失。这非常像一个处于变声期的男孩子。但是,我们都看到了最好的文学要素:瞻望未来时的浪漫,观照当下生活的激情,对社会生活中科技力量的全新作用的敏感。所有这一切,是世故的主流文学界像老年人流失钙质一样正在流失的啊!
技术时代的文学,日益技术化,但核心却是早先的历史观,是早先的道德感,是早先那种一国、一族、一村落的文化视野。
而科幻是整个地球、整个宇宙,是一切过去与未来,是所有生命与智慧的舞台。我相信,科幻文学在中国,将日益壮大。因为,中国要走向明天,中华民族要与全世界所有民族一起进入未来,一种对瞻望未来图景、系念明